挤在黑暗的车里，维尔的手心有些微微发汗，那柄小刀也被渍上汗液，有些滑得握不住。

车辆颠簸了很久，突然间抖了一下停了下来。

“哐啷”一声。

封闭的车门一下子被拉开，光线瞬间涌出来将车内填满，维尔的眼睛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被着明晃晃地灯光刺得真不开眼。

“你们！出来！快快！”尼康莫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慌乱，然后就有几个人开始粗鲁的把维尔他们拉出来。

众人被赶着跑向一个漆黑的通道，维尔年纪最小，跑的又慢，不只是谁慌里慌张撞了他一下，维尔重重地摔了一跤，手掌和膝盖都磨破了皮。

尼康莫似乎很赶时间跑在最前面，于他而言，这群废物能带走就带走，不能带走就随便丢在路边就是了。

维尔就被他扔下了，但他知道，尼康莫不是什么好人，跟着他跑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维尔发现自己还在漆黑的甬道里，周围有序停着许多各式各样的大家伙，也许就是雌父和他形容过的星车。

小维尔手心里一直紧紧握着那把小刀，即使刚才摔跤也下意识捏紧拳头，免得小刀被甩出去。

他坐在地上，用那把小刀将绑在手上的绳子磨断，手腕已经被勒得发红。

维尔给自己呼呼了两下，又站起身来走。

这偌大的地下停车场，哪怕是成年人也有可能迷路，更何况是一个小孩儿。

维尔走了好几圈，也遇到过一群慌乱弃车而逃的人，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维尔跟着那些人一路跌跌撞撞，跟丢了好几次，一个人在光线低沉，空旷里的陌生空间行走，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与急促的呼吸声，如跌进迷宫的弱小羔羊，随时有可能被迷雾里潜藏的野兽撕碎，断断续续，误打误撞，维尔终于看到一个有光亮的出口。

他此时精疲力尽，却好像一个沙漠中久行的人见到了绿洲，原本沉重的小胳膊小腿突然又有了力气，使劲儿朝那处光亮跑过去。

这个出口是波利斯坦数个暗门之一，往往藏在鱼龙混杂或不起眼的小店铺里，而暴露在大众视野的正式出口此时已经被穿着联合国制服的警员围得水泄不通，这些警员里什么种族的都有，那些开着星车出来的人立刻会对上几十架黑洞洞的激光弹口，一一排查。

维尔自然不知道这一切，好在他运气好，找到了是一个暗门。不过，他刚跌跌撞撞奔出来就被一个高大的法铠族揪住了后领。

“嗯？这是从波利斯坦跑出来的小饵？”

另一个刚出来的人烦躁地说：“该死的虫族，又在搞什么鬼，老皮特，波利斯坦估计要玩完了，你还管什么小饵啊，赶紧把他扔出去，听说联合军正在到处捉拐卖幼崽的罪犯呢。”

老皮特一听，皱着眉头把维尔啪地一下如同扔垃圾一样扔到外面，不耐烦地吼：“小崽子，快走快走，别到我这儿来！”

他说的是法铠族的语言，维尔听不懂，但看得出来自己是被驱逐了，心中沮丧，从地上爬起来漫无目的地远去。

咕噜咕噜——

维尔脏脏的手拍了拍肚皮，安慰它说：“好了好了，别叫了，我已经在给你找吃的了。”

小家伙全身都脏兮兮的，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只潦草的小花猫，脸上黑一道灰一道，他伸出手抹了抹小脸，更黑了，却显得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愈发澄澈了，如同星辰浩淼的宇宙之森，亮得惊人，让人一见难忘。

小雄虫抬起头，努力扒拉一个垃圾桶，脚下还踩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方形铁壳，否则，以他的身高更本够不着垃圾桶。

原来，小雄虫被人丢了出来以后，刚好滚到了下水道旁边。

他还没站起来，就看见一个的法铠族孩子从后面蹿了出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拉开松的井盖钻了下去。

维尔眨巴眨巴眼睛，也钻了下去，井盖下是有一条小楼梯的，但维尔踩不着下一阶，脚丫子晃来晃去，却突然踩到了一个暖热的平面。

维尔惊奇地向下看，只见刚才下去的那个孩子又爬上了楼梯正用手托着他的脚。

维尔感激一笑，“谢谢你。”

那个小孩愣了一下，用蹩脚的星际语回道：“你好？”

他只会星际语中的一个单词：你好。

维尔也愣了一下，试探性地用伊莱教给他的法铠族语言说道：“你好”。

巧了，维尔也只会这一个单词。

在那个法铠族小孩的帮助下，维尔艰难地爬下了楼梯，看了看自己磨红了的小手，维尔心疼地给自己吹吹，又顿了顿，抓过来那个小孩的手给他吹吹。

但那个孩子如同触电一样收回了手，又像猴子一样灵活爬上了楼梯，飞快地把井盖复位又爬下来，速度奇快，俨然已经做过很多次。

维尔好奇地看着他，这个法铠族小孩长得比他高许多，但很瘦，皮肤是浅绿色，三只眼睛很长时间才会眨一下，身上穿着灰蒙蒙的麻袋一样的衣服。

“维尔。”维尔指着自己介绍，“我是维尔。”

小孩明白了他的意思，学着他的模样，指了指自己：“小菲。”

维尔叫了他的名字一声，小菲也叫了维尔的名字一声，两人算是认识了。

后来，维尔一直跟着小菲混，学会了听路面上有没有人，然后去小巷子里翻垃圾桶找吃的，有时也会去树林里摘一些果子吃。

长在外面没人要的果子几乎都是酸不溜啾的，小菲吃得津津有味，但维尔甚至连果子青涩的果皮都咬不开。最后还是小菲一言难尽地帮他剥开果皮，将里面雪白的果肉露出来给他吃，但还是酸得要虫老命！

维尔吃得龇牙咧嘴，终于掏出自己藏了很久的最后一颗糖。

这颗糖已经化成乱七八糟的形状了，维尔小心地撕开包装舔了一口，然后满足地眯起眼睛，笑得像只萨摩耶。他又把糖递给小菲，小菲轻轻闻了一下嫌弃地摇头。

维尔这下知道了，法铠族喜酸不喜甜。

小家伙舍不得一下吃完，每次只舔一口，然后就把糖塞回精美的包装袋里，仔细揉把揉把，最后再用一根从垃圾桶里捡到的商标吊绳带把糖纸缠好，塞到衣服上的小口袋里。

维尔跟着小菲又学会了不少单词，比如：垃圾桶，果子，还有pipi

pipi是一个很破旧的清洁机器人，他负责打扫下水道。每次撞见刚翻完垃圾桶，浑身又黑又臭的两个人，都会面露红光，然后抬起一只握着扫把一只握着清洁剂的机械手臂向两个人杀过来，追得他们满下水道跑。

两人一跑，脏脚印就印得到处都是，然后清洁机器人就会更气愤，没完没了追着两个人，后来小菲搞偷袭，一脚把这只傻乎乎的机器人踹进了中间的水道里，还拆下了他的脑阔给维尔垫脚，嗯，不错，刚好够碰到垃圾桶的上口。

那个没有脑阔的机器人pipi就这么光着，露出里面的机械零件，更加生气地追打两个人，每次都“pipi，pipi！”地叫，所以，维尔和小菲叫它pipi。

其实，pipi是个坏掉的，被人丢弃的机器人，它记着身为清洁机器人的职责，所以也来到了下水道，但经常脑子短路，哦，它根本没有脑子。

所以，两个没人要的小孩和一个疯疯癫癫的机器人一起入住了这间VIP下水道套间，每天过着“和谐友善”的生活。

pipi气疯了，把它一直抓在手里的清洁剂瓶子扔向维尔，小菲不甘示弱，捡起一颗小石头砸向它。

咳咳，忽略这些，他们依然“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但是，生活不会放过任何人，哪怕是两个孩子。

由虫族发起的清扫行动在这颗鱼龙混杂的星球上持续了一个月，有些人称它为“最黑暗的一个月”。

许多贩卖人口的团伙被一锅端了个底朝天，大街上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被暴怒的虫族生砍了。除了虫族之外，还有便是本地的政府力量，他们自然不敢开罪全星际实力最强的种族，所以全力配合。

一队人追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大个子跑了过来。

那个逃跑的大个子正是尼康莫，而追他的人则是本地的警察。

这颗混居星简直是黑色产业的课代表，官匪勾结已是常态，只是虫族都打上门来了，政府还管你是老几，自然是要做出点什么好交代的。

维尔当时正踩在pipi的脑袋壳上翻垃圾桶，他大半个身子弯了下去试图够到一块只吃了一口就被主人无情遗弃的干馒头。

就在这个时候，pipi突然神出鬼没地杀到了，它的机械眼一下子就锁定了被维尔踩在脚下的方型铁壳，顿时眼里红光闪烁，移动着脚步唰一下把铁壳夺走，维尔一下子失了平衡，脸朝下整个人钻到了垃圾桶里。

pipi好事得逞，坏兮兮地盖上了垃圾桶的盖子。

维尔也因此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但小菲就没那么幸运了。

走投无路的尼康莫一路狂奔，来到了这个小巷子。

紧接着。

密集的脚步声传来，是一队当地警察。

尼康莫扭头一看，见状不好，凶狠地抓住想要逃跑的小菲当作沙包挡到身前，警察们果然犹豫了，尼康莫松下一口气，朝对面大喊:“都放下武器，让我走，否则我就弄死他！”

维尔即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意识到情况不妙了，他推了推垃圾桶的盖子，但被pipi压住了，他推不动，于是只能趴到垃圾桶壁上破损的一个小口努力往外看。

却见小菲被尼康莫捉住，维尔立刻急了起来。

小菲微微转过头，视线相对，她也发现了他，三只瞳孔猛然一缩，对维尔摇摇头，小菲的嘴唇一开一合，是在说：“藏好，别管我。”

维尔看懂了，用手掩着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点声音。

对面的警员望向队长，等他发话。

队长冷冰冰地挥了挥手:“射击。”

一个队员觉得不妥，出声道:“队长，人质怎么办？”

“不过死一个瘦弱的法铠族而已，就说他也是同伙不就行了，反正不能耽误我们的围剿工作。”

说完，队长率先开枪射向尼康莫，其他人也只好尊守指挥。

一排光弹从能源枪里射了出来。

维尔的眼睛瞬间睁大，光弹划过的银光刺得他当场流出眼泪。

突然间，一声气愤的“pipi！！”响了起来，一个破破烂烂的方型机器人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挡在了小菲的身前。

维尔和小菲都没有想到，一直看他们俩个不顺眼的pipi居然会在关键时候跳出来救他们。

但是，血腥味如同鲨鱼群刚刚过境一般，在空气中漫延开来。

有一颗光弹穿过了pipi挡弹的空隙射进了小菲的心脏又穿过了尼康莫。

尼康莫大叫一声，随后被密集的弹雨刺成筛子。

pipi也别光弹的冲击力打到一边，机械眼球碎了，浑身弹痕，一动就咯吱咯吱响，如一坨废铁，它眼里的红光也一下子消失了。

几个警员不屑一笑，唇角的讥讽与得意如一幅幅拼接在一起的动画飞快在维尔面前闪过。

如果最公正的天秤被握在罪恶之手里，那么，正义的化身往往就是邪恶的寄生虫。

薄薄一面垃圾箱壁却割裂开肆意的大笑与失声的哭泣，也隔开了生与死，昨日还蹦蹦跳跳的小伙伴今日就浑身是血的倒在肮脏的地上。

维尔目睹了一切，双眼赤红，他感受到了口腔里的血腥味，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手。

朋友的惨死如烙印一般嵌在他的眼睛里，因愤怒伤心而流出的眼泪潮水一般淹没了他的视线。

维尔觉得自己的胸腔好像也被刺穿了，又鼓又胀，呼吸急促，浑身都在颤抖，难以维持思考的理智，如同化身恶魔，满眼都是恨！

就在外面地警员准备拉着尼康莫和小菲的尸体回去充数的时候，墙角的垃圾桶突然发出一声轰隆的响。所有人都朝那里看去，戒备地举起了手里的枪。

但那垃圾箱又停止了响动，就在他们不耐烦，准备直接射击垃圾箱的时候，一道飘渺的，恢宏的宛如天籁的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由远及近，又轻变重，密集，像八面来风。威压，如排山倒海。

外人若听到这歌声，只觉得好听，但对于那队警员来说，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所有人抱头惨叫，肢体扭曲，表情失控，好像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垃圾桶被顶翻了，一头饿狼一样凶狠的蓝眼睛撞入视线，即使浑身肮脏不堪，却好像手握权柄端坐在王座之上。

维尔缓缓站起身，眼睛泛着奇异的光芒，他带着人鱼族的传承记忆，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一首“罚”。

古来神秘的字节从歌声中一闪而过，人鱼族称自己的语言为“神语”，也是那个世界公认的“最动听的语言”。

人鱼族的歌声不仅是用来勾引失足人类交姌，更有许多用处，歌曲不同，用法不同。

维尔天生精神力极高才能在现在的年纪堪堪唱出这首“罚”。

那些警员们如同疯了一样大喊大叫，最后七窍流血到在地上。

维尔停下了攻击，他的头仿佛有万根针刺一般的痛，原本想走过去看看小菲和pipi，但他只来得及摇摇晃晃走到pipi身边就倒下了，手里不甘地抓住了pipi的手臂。

在阖上眼睛的最后一刻，维尔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双洁白的皮鞋慢悠悠地朝自己走来。

来人一身讲究的白西装，头上顶着两只白色猫耳。

男人刚刚就在转角看见了一切。

一根名贵的香烟被他毫不留情地扔下，白净的尖头皮漫不经心地碾了碾。

“有意思。”

男人的声音慵懒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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