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岁之前,沈语画觉得自己有世界上最美好的家庭。
她的成长伴随着爸爸生意的蒸蒸日上,爸爸说她是掌上明珠,对她无有不应。爸爸妈妈感情恩爱,每逢节日,爸爸都会买上一大束花和礼物放在玄关,给妻子一个惊喜。
直到八岁那年的冬天,在爸爸把家里的小房子换成大平层之后,妈妈心脏病发作。紧接着,沈追搬进了这个家。
沈语画脸上有小小的婴儿肥,粉白色的珊瑚绒睡衣,眼睛微微红肿,面对这个不速之客,叉腰气鼓鼓地问:“你是谁?”
领地被侵犯的感觉让她伸出手指着沈追,爸爸连忙过来握住她的手,半蹲下来,哄她:“画画乖,这是哥哥。”
沈追比她大七岁,已经比爸爸还高了。他低下头,额前的刘海在眼上落下一层阴影,面对爸爸期待的眼神,轻声说:“妹妹好。”
沈语画觉得他是个闯入家里的怪物,当场就嚎啕大哭,抱着爸爸的脖子要找妈妈,还要把哥哥赶出去。
爸爸对沈追露出抱歉的眼神,示意他先在女儿面前消失。随后抱起她,八岁小孩的重量让他略显的吃力,他在客厅来回踱步,不时轻轻摇晃她,像环抱着婴儿,“画画是爸爸的乖女儿对不对?刚刚那个是哥哥,以后也会对你很好的......你如果答应让哥哥住下来,以后给你两倍的零花钱,怎么样?”
沈语画渐渐止住了哭声,早熟地意识到自己没有力量拒绝这个决定,打着哭嗝,点点头。
2.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家里多了一个陌生人的事实,可还是不愿意和他说话。她从电视剧上知道,沈追叫做私生子,一见到他,就会不可回避地认清爸爸的背叛和对沈追母亲的始乱终弃。
她甚至开始怀疑,爸爸真的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吗?
三个人吃饭时,沈语画故意妙语连珠地和爸爸说起自己在学校的趣事,说陶艺课上她做的杯子被老师夸奖了,说这次英语小测又拿了一百分。
爸爸会从繁忙的手机电话中抽出身,摸她的头发,说画画好棒。
她用余光看沈追,幼稚地想用这种方式炫耀自己的地位,刺激他、让他在这个家里知难而退,营造出一种她和爸爸才是幸福家庭的假象。
潜意识里她知道这是假象,因为爸爸不知道她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她小提琴课的老师电话是多少,不知道她冬天要在秋衣外面穿一件羽绒内胆
——这些只有妈妈知道。
不可避免的,她把这种痛苦和沈追的到来联系起来。
而后者往往是沉默的、寡言的,半长的刘海让他看起来很少年,但气质是清冷的、静寂的。
吃完饭,他会站起来把碗筷放回水池里,这是他在之前那个家养成的习惯,然后说:“我回房写作业。”
沈追高中时选择了住校,双休日匆匆回来整理东西,又匆匆离去,沈语画很少碰见他。
高考完的暑假,沈追不得不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因为爸爸要长时间去隔壁城市驻场。
为了早起给她准备早饭,沈追都被朋友取笑说养了个女儿。想到这里,他就重重地把牛奶压到桌子上,淡淡地说:“快点吃。”
牛奶在玻璃杯里左右摇晃,荡出的牛奶溅到她的手背,沈语画条件反射地收回手,“好烫!”
吃了几口煎蛋,她叮叮当当地用刀叉把鸡蛋分成好几半,说:“我不吃蛋黄的,以后你要给我去掉。”
沈追咬了咬牙,用公筷夹起她剩下的蛋黄,含糊地说:“我吃。”
要不是爸爸再三嘱咐,他才不愿意带这个骄纵的孩子。
倒让沈语画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你送,我现在是个大人了,可以自己去上学。”
沈追忽然被逗笑了,只有小孩子才会强调自己是大人。
“你以为我想吗?”他径直走去门口换鞋,“给你十分钟吃完下楼,我去发动车子。”
沈语画很快就有点后悔,因为爸爸把自己的零花钱交给了沈追,要买什么都要叫哥哥付钱。
趁着沈追洗澡,她偷偷打电话给爸爸,说哥哥虐待她,不给她找秋天穿的外套,不允许买新出的杂志,也不让她多吃巧克力,“爸爸,你快点回来嘛。你再不回来,我就去外公家里住了。”
“是吗?”
沈语画刚挂断电话,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回头。
沈追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还冒着水汽,短袖的睡衣低下是线条分明的肌肉,“我有这么对你吗?”
她有点心虚,壮着胆子说:“你干嘛偷听我打电话?”
“我来客厅拿水。”沈追指了指她身前的茶水台,眼睛微微眯起,“既然你已经这么说我了,那这样吧,下星期的杂志我不给你订了。”
“还有,这几盒巧克力我明天拿去寝室分了。”沈追又把手伸向她新买的草莓蛋糕,“这个太甜了,你长身体不能吃。”
“不可以!”沈语画急得快掉眼泪,跑过去护住自己的蛋糕,“这是明天我要带去学校分的!你不可以这样对我的,信不信…”
“信不信什么?”沈追心情大好,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第一次发现小姑娘张牙舞爪的样子还挺可爱的,有用手摸她脸蛋的冲动。
沈语画好像真的没什么可威胁他的,从前她要什么不要什么,向爸爸妈妈撒个娇就搞定了。但她心底里知道,哥哥不是爸爸妈妈,照顾她是义务之外的事情。
忽然有点委屈起来,沈语画小声地说:“我讨厌你。”
空气当场就像要凝固了,沈追冷下脸,伸手捏起她的下巴,随着他的动作,沈语画眼角有一行泪滑落,簌簌滴进他的掌心。
他想起自己从小背负的冷眼和骂名,想质问这个天真的妹妹,有什么资格讨厌他?
明明是爸爸抛弃了他和母亲,转头和有钱有势的女人结婚,生下了这个任性娇劣的野种。凭什么是他成为了那个私生子,母亲跟别人跑了,被外公外婆抚养长大,从小没有父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又因为比她大七岁,天然要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凭什么?同样是那个男人的孩子,凭什么她一出生就拥有这么多,又近乎残忍地把优越感摆在他面前。
口中那句“我也是”还没说出口,就听她噗嗤一笑,“你衣服怎么破了?”
沈语画眼里还噙着泪,指向他的领口,几乎一转眼就忘记了刚才的事情,“怎么破的衣服还在穿呀,要不你拿我的压岁钱去买几件吧。”
沈追收回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领口。
“我以前也经常把衣服穿破的,我经常和男生打架、比跑步,没人能打得过我…”她忽然觉得冰冰冷冷的沈追也有和她相同的地方,叽叽喳喳说:“你看,现在爸爸让你照顾我,那我们就要好好合作,我听你的话,你也要对我好…”
沈追没有听完,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地上的大理石砖拼接得严丝合缝,明晃晃地折射出吊顶水晶灯的光彩,感觉把他整个人照得一览无余,照得身上心里一片空荡,透出一种窘迫来。
从小生活在水晶灯下的妹妹,恐怕不会觉得这个灯光有这么刺眼。
或许他是个卑鄙的人吧,居然把对父亲的恨加诸到一个小孩子身上。
末了,他站在卧室门口回头,好心地说:“记得把蛋糕放冰箱,上面说要冷藏。”
3.
沈追逐渐承担起一部分爸爸的角色,会给她的作业签名,会在沈语画要求之后利用身高优势搬下衣柜最上层的公主裙。
沈语画洗完头不喜欢马上吹头发,经常趴在沙发上看杂志,从前妈妈每次都一边哄她,一边拿吹风机过来,“囡囡在看什么?先把头发吹干吧。”
沈语画就会在沙发上打滚,把水渍搞得到处都是,然后四仰八叉地躺着耍赖:“我不会!我不会吹头发。”
没有妈妈之后,沈语画把头发剪到肩膀,自己吹的时候还是笨手笨脚。阿姨担心她感冒,有时候看不下去,会主动帮她。
有天阿姨忙着做晚饭,沈语画连打了几个喷嚏,才慢吞吞走到洗手间。
吹风机的风筒对小孩子来说太沉了,她爬上洗手台坐下,努力抬高手臂,把风调到最大。
“吃饭了。”沈追在门外叫她,她的卧室里自带洗手间,隔的距离太远,风声也大,迟迟不回应。
沈追走进来,沈语画的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似的,她关掉风筒,抬头:“你怎么来了?”
“吃饭。”沈追言简意赅地说,想了想,又伸手拿过吹风机,“我来吧,你看你把头发弄成什么样了。”
沈语画背对着镜子,晃荡晃荡双腿,笑眯眯地说:“那太好了,你要给我吹得漂亮点哦。”
“别乱动。”他出言提醒。沈语画吐了吐舌头,两只小腿交叠在一起,端正地等他动作。
沈追身量长,高度刚刚好,实在是很有照顾人的天赋。间或拨弄她的脑袋,摸摸发丝的温度,“差不多了,你看看呢?”
沈语画回头看镜子,点点头,觉得自己以后应该对沈追好一点。
沈追在省外读大学,周末中午去机场,沈语画刚睡醒,穿着娃娃裙,抱着小熊走到客厅。
爸爸和沈追在清点行李,阿姨从厨房捧着一个便当袋出来,“水果和牛奶,带着路上吃吧。”
“沈追,记得要给我带五月天的签名哦,说明年会去北京开演唱会的。”她再三提醒。
“画画,怎么这么没有礼貌,要叫哥哥。”爸爸提醒她。
她做了个鬼脸。
沈追手拎起双肩包,单肩背上,咔哒一声拉开行李箱的拉杆,看看她:“我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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