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朦胧月光下,赤着一双雪足的白衣少女望着佛堂中长身玉立的男子,胸口起伏不定。
那男人身高八尺有余,头戴白玉冠,凤眸凌厉,薄唇轻抿,身上一袭象牙色锦衣衬得他如高岭之花遥不可及。
好俊俏的男人!
再看看自己,绣花鞋不知丢在了什么地方,白色裙摆更是沾满了泥点子,狼狈不堪下她几乎自惭形秽。
“你是何人?”男人再次开口问。
柳婻管不了这么多了,如今在宫中的年轻男人,多半是什么未封王的皇子之类的。
..
她双眸含水,紧紧拉住了他的袖子:"可否收留我一夜?只一夜,等天亮了我自会离去。"
她本是五品大学士之女,只因三个月前,秦王身患重病,需要与一个八字相合的女子成亲为他冲喜。
她父亲为官清廉,没有银子上下打点,极为巧合的被选中了。
没想到三日前,她与秦王才刚拜过堂,就等来了秦王吐血而亡的尸体!
一夜之间,新娘变寡妇!
柳婻在这三日看尽了世态炎凉,今夜更是偷听到了秦王生母蒋贵妃怨恨她克死了秦王,要将她抓去陪葬的消息!
她惊恐交加之下,在宫中四处躲藏,不知不觉就跑到了这座宫殿。
只要等到天亮,秦王的棺椁就会被运送出宫下葬。到那时,蒋贵妃就无法让她陪葬了。
一缕碎发遮若柳蝻惶恐神色,她捋了捋散乱的发髻,那双琉璃般璀璨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毫无血色的唇瓣更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察觉到男人目光不由自主的向下,她垂眸便瞧见自己衣衫有些凌乱,外裳纱衣的领子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竟露出了半抹酥胸和肚兜一角。
她小脸儿一红、慌忙将衣裳拢好,再抬眸,戚良已经神色如常。
“本宫一不知你是何人,二不知你所犯何事,为何要救你?”戚良甩开了袖子。
柳婻急了,那些追捕她的人,此刻就在宫外徘徊,这时候要是被赶出去这时了,她岂不是死路一条?
她只好将自己的身份全盘托出:“我乃是秦王妃,今夜替我家王爷守灵之时,有几个人持刀而来,不知是谁想置我于死地。我并未犯什么错事,还请这位殿下救我一命!"
戚良骨节分明的指尖不紧不慢的拨动佛珠,似平在思考这件事的利弊。
柳婻眼圈泛若微红,她又扯住了戚良的袖子苦苦哀求:"您是信佛之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帮帮我吧!"
戚良再次反手甩开了她,却不曾想力气太大,柳婻竟然被甩得踉跄倒地!
轻薄白纱外裳不小心勾住了供桌桌角,只听布料撕拉一声,不堪一击的纱衣竟然成了破布,那一双藕臂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暴露在空气之中。
不知是冷还是痛,柳蝻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拢了拢破衣裳。
戚良转过身去,闭上了双眸:“众生皆有一死,我今日破了你的因,他日这果若结在本宫身上,本宫又该如何?"
柳婻不敢相信,一个虔诚的佛信徒竟然能说出这种事不关己的话:"那些人要杀了我,您见死不救?"
"阿弥陀佛、本宫尊重一切世间法则。"戚良双手合十。
柳婻轻咬薄唇,她现在衣衫褴楼格外狼狈,这时候出去恐怕不止是送死这么简单了。
眼前这男人想必只是担心会引火烧身,不愿意出手相救。
她鼓起勇气,跪在蒲团上,朝着观音像磕头:“只要殿下愿意收留我一宿,日后只要有用得上我柳婻的时候,我必竭尽全力帮助殿下。至于今夜之事,我也会守口如瓶,不会往外说的。"
“巧舌如簧。”戚良仍旧神情漠然。
不过,不知为何,他一看见少女这张尽态极妍的脸,就总觉得有三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柳婻见他说了半天,也没有强硬要将她赶出去的意思,索性厚着脸皮,双手合十对着观音像开始祈福。
戚良皱眉:“出去!"
柳婻假装没听见,反正他不可能亲自对她动手吧。
总之,她就是耍赖也要赖在佛堂里!
戚良偏头,又避无可避的看见她脖颈下,那一对浑圆又挺翘的胸脯。
他喉头莫名其妙滑动,紧接着忍无可忍,温热大掌猛然拽住了她的手臂:“出去,本宫不想再多说一遍!”
“我不。"柳婻紧咬樱唇,一双翦水秋瞳紧紧望着他。
狠心!凉薄!无情无义!
两人僵持了半天,戚良咬牙用力将她从蒲团上拽了起来,谁知柳婻没站稳踉跄着摔了。
惊慌失措间,她仓促拽住了戚良的腰带,两人重重摔在了供桌下!
不仅四目相对,唇瓣更是毫无偏差刚好吻在了一起。
柳婻呼吸急促,唇瓣上的触觉告诉她,她被这陌生男人轻薄了!
戚良脸色难看至极,眸中透露着丝丝冰冷杀意,只是柳婻却无暇顾及,她眉头紧蹙,她夹紧了双腿极不舒服的动了动:
"什么东西,这么硬?"
柳婻虽已成亲,但婚事匆忙,根本没人教她房中之事,她只觉得双腿间有个硬物一直硌着,顶得她腿肉疼。
她疑惑之下,伸手就想撩开两人腰间的衣袍,看看是个什么物件顶着她了。
瞬间,戚良黑了脸!
他眼中几乎冒着火星子,匆忙起身,耳根子微微发烫:“不知羞耻的妖女,你坏了本宫的修行,本宫更不可能收留你了!"
柳婻羽睫微微颤动,很快她便明白了那硬物是什么,更知道这男人的软肋是什么了。
她曾听坊间传闻,当今太子不近女色,不食荤腥,想要遁入空门做一个无欲无求的佛子。
想来面前这位就是了。
她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裙,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殿下方才在观音面前轻薄了我,那便是破了色戒。若是见死不救,更是犯了佛门的大忌讳!”
"连破两戒,殿下就算想入佛门,可佛门清净之地,恐怕也不收殿下这佛口蛇心之人吧!"
戚良凤眸微微一眯:“你胆子倒是不小。"
就在这时,佛堂外传来了小太监的声音:"贵妃娘娘,夜已深了,您若有要事,还请明日再来!”
柳婻脸色一白,她仓皇看向戚良,却只见他薄唇好似勾起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弧度。
"今夜有小贼夜闯皇宫、本宫为保太子平安,亲自带人来捉拿贼人!你胆敢阻拦本宫,太子如果出了事,你付得起责任吗?!"
“给本宫让开!柳婻在佛堂中走来走去,这里根本没有藏身之处,她紧张得一张小脸儿苍白如纸:“她怎么亲自来了!“
其他人不敢擅闯东宫,但如今皇后已死,蒋贵妃位高权重,形同副后,这皇宫里还真没有她不能出入的地方。
眼看着戚良理了理衣裳要出去,柳嫡慌忙拉住了他的袖子:“我离开便是了,你不能将我交出去!"
戚良斜睨了她一眼:“本宫是什么冷漠无情之人吗?”
柳婻咽了口唾沫,确实很像。
小太监匆匆跑来,苦着一张脸:“殿下,您去看看吧。贵妃娘娘带了一帮人,大张旗鼓的想要闯进来,说是有贼人进来了。"
小太监说完,往戚良身后一看,赫然见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正抹着泪。
他惊讶的揉了揉眼睛,那少女还在。
什么?!
他家殿下不是很讨厌女人么,这女子是从哪里来的?
东宫门口,一个气势凌人的中年女人正指挥着手下的人硬闯,而东宫守夜的太监们紧紧拉着门。
"贵妃好大的气魄。"戚良不紧不慢道。
当今皇帝共有四子三女,长子就是她所嫁的秦王,乃是蒋贵妃所生。而今太子,则是先皇后所生,排行第三。
先皇后在世时,就和蒋氏不太对付,后来先皇后就自戕而亡,太子就将自己锁在东宫之中,吃斋念佛。
柳婻既害怕戚良一气之下将她交上去,又担心蒋贵妃带着人硬闯。
她葱白的指尖紧紧掐着手中的绢子,在极度忐忑不安下,她干脆绕行几步,躲在了不远处的墙角下。
这里野草茂密,是蒋贵妃目光无法看见的地方。
蒋贵妃冷冷道:“本宫的人看见有个小贼、往太子的东宫里去了,还望太子让开、待搜捕到那贼人,本宫的人自然会撤走。"
"阿弥陀佛,如此看来,贵妃还是好心了。“戚良眼角余光瞥见她将耳朵贴在墙上的滑稽模样,唇角下意识抽了抽。
柳婻还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樱唇无声的隔空喊话,让戚良不要把她交出去!
戚良垂眸:“夏海,去把禁军统领叫来,问问他究竞是怎么当的差事。"
"是。"
蒋贵妃神色一紧:“不过区区小毛贼而已,不用这般兴师动众。"
禁军直届于皇帝亲自管辖,通知了禁军,那就相当于告诉了皇帝,到时这事儿就瞒不住了。
柳婻心中暗想,蒋贵妃既然只敢在夜里对她偷偷下手,那皇帝一定是不知道且不会同意她陪葬这件事的。
戚良手中拨动若佛珠,神情依旧十分淡漠:“既然如此,那贵妃请回吧。本宫稍后自会命人搜查东宫。"
闻言,柳婻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
看来太子殿下口嫌体正直嘛,她就说嘛,既是修佛之人,又怎会心肠冷硬。
蒋贵妃有些狐疑,他避世多年,也不可能窝藏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她望向身边嬷嬷,后者压低了声音:“老奴确实看见…她跑到东宫附近后,人就消失不见了。”
蒋贵妃神情有些不自然:"那小贼在本宫宫中偷了不少东西……."
"若是真抓到人了,本宫必定将她交给贵妃。”戚良声音淡漠至极。
蒋贵妃也不敢硬闯,只能狠狠瞪了那几个嬷嬷一眼,没好气道:“你们退下吧。"
宫人离开,戚良微抬下巴,示意太监们关门。
柳婻正要从墙角处出来,却见蒋贵妃按住了即将关闭的宫门,紧张得她赶紧缩回脑袋,慌忙贴在墙根处!
只要蒋氏的脑袋再往里探一探,她的身影必定暴露!
柳婻蹲在了地上,死死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然而好在蒋贵妃只是阻拦门扉关闭,她幽幽叹气:"太子这是在怪罪本宫?当年皇后姐姐的事,本宫亦是后来才得知的。”
“你外祖父镇国侯做的事情,属实不该连累你母亲。可惜皇后姐姐命比纸薄,陛下还未下旨,她便在中宫自行了断。"
柳婻呼吸都收紧了,生怕被她听见异样。
先皇后的娘家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全家都被收押天牢,不过三日就悉数斩首了。
镇国侯的尸体更是被挂在城门之上,风雨飘摇数十日,以做效尤!
先皇后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坊间都传闻,是皇帝下了密旨处死的。
这件事当年闹得满城风雨,就连她当年只是个九岁的孩子都知道,蒋贵妃说自己是事后才知道的,这不是骗鬼吗?
"本宫知道,太子这些年一直都在怨本宫。可要怪,也只能怪你外公心比天高,竞然想……”
哗啦啦--
戚良的佛珠手串断了线,紫叶檀木的珠子如天女散花般落得到处都是。
蒋贵妃脸色微微一变,终是住了口。
戚良转身离去,背影孤傲清冷:“夏海,送客!”
宫门扉紧紧关闭,蒋贵妃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宫门:"几年不见,他心性倒是沉稳了不少。"
老嬷嬷压低了声音说:“宫中传
闻,太子是真想出家了,这个月已经召青灯寺住持入宫三次了。"
蒋氏眼底划过一丝讥讽:“由着他去吧。”
她让嬷嬷附耳过来,在嬷嬷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嬷嬷眼前一亮:"老奴这就吩咐下去,娘娘这招妙啊!"
一墙之内,柳婻并不知道蒋氏在密谋什么,她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
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冷,柳婻拢了拢破旧的外纱衣,她被冷得起了鸡皮疙瘩,不停的搓着手臂。
戚良眉头压得极低,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低气压,就连柳婻这时候也不敢开口说话,生怕惹他生气。
他看见她瑟瑟发抖的样子,烦躁的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素色外袍,扔给她:“穿上。"
柳婻面色一喜,麻利的穿上了外裳。
她身材匀称,整个人娇小玲珑,这宽大的衣袍一罩,她连脚尖都看不见了。
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戚良没眼看,冷声道:"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多谢太子殿下!“少女拱手道谢。
然而衣袍太大,她刚踏出半步,就被衣摆绊倒,往戚良跟前倒去!
危急时刻,戚良眼疾手快的搀扶住她双手,避免了两人上次的尴尬。少女肤若凝脂十分光滑,似有一股清香。
柳婻轻咳一声:“以后殿下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尽管寻我。"
虽然她极有可能等秦王下葬之后,就会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前往秦王的封地,当一辈子寡妇。
戚良望着她离去的纤弱背影,眸底暗藏了一丝叫人瞧不明白的思绪。
柳婻顺着来时的路,轻轻推开东宫侧门,探出脑袋看了看。
外面一片漆黑、琉璃宫灯内烛光攒动,十分寂静。这里距离东宫正门较远,从宫中的小路只需要走片刻,但是从宫墙外绕行至少要一炷香的时间。
看来蒋贵妃真的走了。
眼下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柳婻眸光闪烁,也不知今日秦王棺椁下葬,皇帝会不会亲自来送他的长子离去。
她得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到早上人多了再去灵堂。
正这么想着,脑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柳婻回头一看,之前紧追着自己不放的高嬷嬷正手拿搬砖,另外一人迅速捂住了她的嘴!
“呜呜!"柳蝻剧烈挣扎,她不能死!
高嬷嬷又敲了一板砖下去,柳妹顿感天旋地转,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她该不会死了吧?娘娘可说了,要捉活的!"
“左右都是要给王爷陪葬的,死了又如何。走吧!"
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柳婻被冷得身子不停颤抖,羽睫上挂着水珠子微微颤动。
她这是在哪儿?
对,她刚从东宫的侧门出来,就被高嬷嬷偷袭了!
突然,尖锐的玛瑙护甲掐着她的下巴,蒋贵妃那张阴鸷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倒是叫本宫小瞧了你,勾得那太子都出手庇护!"
之前戚良给她披上的外袍已经打湿,柳婻有些害怕。
天边已经透出了一抹鱼肚白,天快亮了,可她恐怕再也见不到太阳了!
"来人,送她上路!"蒋贵妃嫌弃的擦了擦手,高嬷嬷勒着一条白绫出来。
"王爷与我成亲之前,就已经病危了,贵妃又何必要将王爷的死怪在我的头上!“柳婻喊道。
提起秦王之死,蒋贵妃面露不悦:“我儿早不死晚不死,你刚嫁给他,他就一命归西了。不是你克死的,还能是谁?"
真是冤枉啊!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秦王天生体弱多病,皇帝连年发榜广招天下名医为他诊治,却一直不见好。
直到今年年初,秦王已经病得下不来床了、方士才建议说要不选一个八字与其十分匹配的旺夫命女子给他冲喜。
一夜之间,朝中所有官员的适龄待嫁女儿,全都有了夫婿。
只有她这个倒霉蛋,她爹人微言轻,家中又一贫如洗,根本没银子打点,八字就被呈了上去,刚好选中。
眼看着高嬷嬷狞笑着要将白绫套在她头上,柳婧大喊:“我是上了宗亲玉蝶的王妃,你不怕引起陛下的怀疑吗?"
"等你死后,本宫便对外宣称,你与秦王伉俪情深,自愿陪他在地府做一对鸳鸯,也对你的算恩赐了!至于皇上那边,不用你操心。”
柳婻满眼恐惧、这恩赐谁要谁傻缺啊!
白绫套上了柳婻的脖颈,一寸寸收紧--
砰!
一个太监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娘娘!陛下亲临灵堂,问您和王妃去哪儿了!”
蒋贵妃脸色剧变!
被勒得喘不过气的柳婧,眼底划过一丝劫后逢生的庆幸!
秦王因为身子不好,虽然已经成年,却得皇帝宠爱,能一直跟蒋贵妃同吃同住,她与秦王的婚房就在迎春宫,灵堂亦是在这儿。
蒋贵妃慌了神:“快,快松开!"
"咳咳!"柳婻脖颈已经微微泛红,她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蒋贵妃眸中满是愠怒:“你可真是命好,前有太子保你,后有皇帝护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么?”
柳婻垂眸。
当今陛下虽宠爱蒋氏,但如果蒋氏做出了这样草菅人命的事儿,也不会轻饶了她。
蒋贵妃看出她想告状:"听说你娘在知道你出事之后,在府里成日以泪洗面,本宫亦是为人母,深能体会你母亲的爱女心切。"
"这样吧,高嬷嬷,你即刻去请柳氏入宫,好好陪陪王妃!"
柳婻神色一慌,阿娘身子一直不好,性格又内向软弱,这进了宫,不就相当于羊入虎口?
今日蒋贵妃敢在宫中带人抓捕她陪葬,谁知道明日她母亲进了宫来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她贝齿轻咬樱唇:“我不会说的。"
蒋贵妃满意极了:“你明白就好,送她去换身衣裳。"
灵堂内,皇帝头发花白,粗粝大掌轻轻抚在金丝楠木棺材上,眼中满是痛心。
而站在一旁,早已穿戴整齐的戚良,则神情淡漠,仿佛死的人是个陌生人。
柳婻跟在蒋贵妃身后,微微屈膝行礼,也收回了目光。
听闻皇帝只比蒋氏长了五六岁,可蒋贵妃仪态万千,头发乌黑亮丽,反倒是长子之殇让皇帝一夜白头,瞧上去比蒋贵妃老了十多岁。
可见皇帝是真的疼爱这个病弱长子。
蒋贵妃满脸憔悴的问:“陛下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秦王今日下葬,朕一夜都未合眼。"皇帝说着、目光瞥见柳蝻原本白皙的脖颈上,竞看见一抹红痕,"柳氏,你脖子怎么了?”
柳婻双眸通红、她仓皇捂着脖子,声音沙哑道:“父皇……”
“这孩子真是个苦命的。“蒋贵妃生怕她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连忙打断了她,"臣妾见秦王妃三日以来一直守在灵前,担心她身子熬坏了。"
"故此两个时辰前,臣妾就令她回去歇一歇。谁知,她刚刚竟然想用三尺白绫上吊!好在臣妾及时将她救了下来,才避免这场祸事发生。"
柳婻心里又气又恨,这女人的嘴真是巧舌如簧,三两句话就将自己施害者的身份逆转成了施救者!
她有意想暗示皇帝,让皇帝自己起疑心,这样蒋贵妃就怪不得她告状了。
可是蒋贵妃眼底深藏杀意,故意问她:"柳氏,对吗?"
那眼神饱含警告,柳婻暗暗吸了一口气,知道现在不是跟她硬碰硬的时候,只能点点头:"若非您赶到及时,我已随王爷一同离去!"
她说得咬牙切齿,却并不对着蒋氏说,而是面向皇帝。
可惜皇帝没听出她话中深意。只是亲自将柳妹扶了起来:“好孩子,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忠贞不二的性子,朕没有错看了你。”
“虽然秦王已故,但你依旧是朕的儿媳。待葬礼办完,朕就派人护送你去秦地吧。”
柳婻眼底划过一丝喜色,这正是她想要的!
蒋贵妃连忙劝阻:“皇上,秦地宽1足足有五日里地,协氏向且年纪轻抑氏肖日年纪轻轻,一个人孤苦无依太过可怜。再说,自古哪有女子执学封地的!"
真是放屁!
柳婻心底暗暗翻了个大白眼儿。
她只是去王府过自己的小日子,又不是走马上任,什么执学封地!
况且,秦地有城池,有知府,有知州,一座城大大小小数百个吃公家饭的,根本用不到她发号施令吧?
“贵妃多虑了。”戚良冷冷开口,“秦地上下的官员都还算清廉,不至于叫大嫂一个妇道人家去操心家国之事。”
皇帝也点点头,蒋贵妃眼底划过一丝怨毒,幽幽叹了口气:“皇上,臣妾只是伤心……轩儿已经没了,新妇还未代替他陪伴在皇上身边孝敬,又要离去.
她伤心得好像要哭得晕厥过去,其实眼中神采自然平静,连一滴眼泪都没掉下来!
柳婻又恨又气,她这位婆母真是好演技!
皇帝搂过蒋贵妃的肩膀,轻拍几下:“朕知道轩儿的死,对你打击太大了。这样吧,让柳氏在宫中陪你小住一段时间,可好?"
按说皇子成年封王拜侯之后,就决不能留在后宫,柳婻自己更不能留在此处,然而蒋氏三两句话就让皇帝松了口,可见皇帝对她是真宠爱。
"母妃!"柳婻眼圈通红,“儿臣亦想在宫中孝顺您和父皇,可同住是不是有些不太方便?"
她小珍珠吧嗒吧嗒往下掉,面容绝美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就连皇帝看了,也面露不忍,蒋贵妃顿时警铃大作:“哪有什么不方便的,空着的院子有很多,收拾一两问给你安身便是。皇上,您说对吗?"
“嗯。"皇帝沉思片刻,直接答应了下来,"那就交给贵妃安排吧,等过段时日再去秦地也好。”
柳婻何尝不知,只要她留在宫中,往后就没有机会再去什么秦地!
以那个女人阴毒狠辣的性子,她就算不死、只怕也会脱层皮!
与其悄无声息死在迎春宫,不如寻个庇护之所。
她下意识看向戚良,戚良薄唇紧据双手垂在袖子里摆明了不想替她怯明不低替她说话。
柳婻一狠心,眼泪汪汪的望着皇帝:“儿臣多谢父皇恩典,只不过住在迎春宫恐怕不妥,毕竞此处乃是父皇您的后宫,儿臣居住在此,只怕是不合规矩。"
皇宫分为外朝内廷,以及东西六宫。
外朝三殿乃是皇帝上朝、接见大臣的地方、而内廷三宫则是皇帝和皇后的居所,就连位同副后的蒋贵妃,也只是住在东六宫之一的迎春宫内。
东西六宫又全是皇帝妃嫔所居,这样看来,柳蝻住哪儿都不太合适。
蒋贵妃眉心一皱:“这不合规矩,那不合规矩,难道你说替轩儿孝顺皇上,是在说谎?"
“儿臣不敢。”柳婻委屈极了,"可住在迎春宫中,儿臣难免睹物思人,伤心绝望..…"
戚良垂眸:“父皇,东宫旁边有一处甘露苑,已空旷许久。此处离迎春宫近,且不居后宫范围。”
听他开了口,柳婻一颗心才渐渐放下,她就是想住得离东宫近一些。
这样有了紧急情况,她也能藏在东宫里。
蒋贵妃哪里肯让她如愿,她刚想开口:"皇上……”
“够了!“皇帝眉头紧皱,揉了揉眉心,"就这么办吧,一个居所而已,再说也只是小住一段时日。"
无人再敢多说一个字。
不多时,太监们往楠木棺材上钉下九根棺材钉,在一声“起灵"后,棺材被抬上了车,往城西皇陵而去。往城西皇陵而去
棺材放进了青铜打造的棺椁之中,柳婻也认真扮演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寡妇,心不在焉的在地宫入口烧着纸钱。
只要法事一做完,所有人就会退出地宫,这时,自来石的机关将会启动,巨石封锁住地宫,就永远都无法再打开了。
“我儿真是命苦,一生下来便天生弱症。”蒋贵妃哭得伤心,"又被那怪病折磨得几年都未曾起身,现在更是…….”
柳婻眼泪更是哗啦啦的,不过与蒋氏不同,她单纯觉得自己命太苦了。
有个当官儿的爹,却是个不懂变通的大清官,没钱还学人家济世救贫,导致府上穷得叮当响。
这也就算了,自己还倒霉的嫁给了一个短命鬼。
她将撕下的纸钱,往火盆里扔。
再抬眸,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绢子已经递到了她眼前:“嫂子擦擦吧。”
男子其实已经二十岁了,不过还是称她一句嫂嫂,叫柳婻心里感觉怪怪的,毕竟她时年刚及笄。
“谢谢四皇子。”柳婻吸了吸鼻子,刚接下手绢,就感受到了蒋贵妃如毒刺般锐利的眼神。
戚文渊身上总是带着一股书卷气,他轻声安慰她:“斯人已逝,嫂嫂就算再伤心难过,也该为自己好好考虑。”
蒋贵妃的眼神都能杀人了:"文渊,这是你该说的话么。"
柳婻心思百转,这位四皇子其实也是蒋氏所生,但是或许他身体康健,不如他哥哥惹人关注、所以蒋氏对他并不像对秦王这么在意。
"儿臣只是……"戚文渊幽幽叹气,“罢了,儿子去外面陪陪父皇。”
之前法事还在进行中时,皇帝悲痛欲绝得几乎晕厥过去,被戚良搀扶着出去了。
蒋贵妃擦了擦泪,显然是没有将小儿子放在心上的。
柳婻抬眸扫了扫周围,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只剩下了迎春宫的人。
她心中预感有什么事正冲她来,于是她起身拍了拍手:“我与你一同去吧。"
蒋贵妃狠狠剜了她一眼:“去什么,给本宫好好跪着!你克死了秦王,现在守灵还偷奸耍滑,你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唉。"戚文渊叹气,“嫂嫂,再辛苦你一两个时辰吧,母妃她也是被大哥的死伤透了心……”
柳婻眼圈通红,她抬起袖子轻轻擦拭眼角泪光:“倒是怪在我身上了。"
戚文渊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转身先一步离去。
他这一走,地宫门口就空旷了许多,只剩下蒋贵妃和高嬷嬷以及几个迎春宫的小太监在。
柳婻抬头看着地宫入口的自来石机关,她位置巧妙,正好离门口最近。只要机关一启动,巨石落下的一瞬间,身后有人将她推进去、她就会被封在地宫里!
几乎是同时,高嬷嬷端来了一杯茶:“王妃也辛苦了许久,喝杯茶提提神吧。"
“多谢嬷嬷。”柳婻根本不相信她能有这么好心,“夫君的死,对我打击太大了,我如今茶饭不思。”
高嬷嬷讪讪的放下茶杯,与蒋贵妃互望了一眼,也没说话。
柳婻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捏着黄纸的青葱指尖,都微微泛着白。
过了片刻,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崔公公毕恭毕敬说:"娘娘,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蒋贵妃微微颔首:“公公先出去吧,本宫再与我儿作最后的道别,结束后自会叫宫人让机关落下。"
“哎,那奴才先去给皇上回个话。"崔公公转身离去。
人刚走,蒋贵妃就示意小太监去打开自来石的机关:"好了,本宫也该回去了。"
太监用力的扭转机关,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之前藏在地宫入口顶端的巨大石门开始缓缓降落--
突然,柳婻被人从背后猛地一推,她脚步踉跄,差点被推了进去!
好在她留了个心眼儿,借力往墙壁上一撞,刚好与石门错过。
蒋贵妃厉声骂道:“快把这贱人推进去
高嬷嬷刚想要再次故技重施,谁知柳婻猛地抓住她的手,借力一拉,反而把高嬷嬷甩到了石门之下!
石门离她越来越近,她慌忙想要爬出来,然而柳婻堵在门口:“嬷嬷小心!"
高嬷嬷手脚并用快爬出来了,柳婻却一脚踩在了她手上!
轰隆!"啊!"
老女人的尖叫声几乎震碎所有人的耳膜!
只见重达五六十吨的巨大石门已经封锁住了地宫,纵使高嬷嬷方才拼了命的往前爬,可右脚还是被压得血肉模糊!
所有人都愣住了,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蒋贵妃又气又急,她抬手冲着柳婧挥了过去,却被一只手猛然抓住!
"贱人,你放开本宫!"她拼命挣扎着,然而手腕却被柳婻紧紧抓住,根本挣扎不开。
柳婻身形看似弱柳扶风,然而她力气极大,反手就抽了蒋贵妃一巴堂!
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地宫入口,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就连痛到几乎晕厥过去的高嬷嬷,也停下了哀嚎。
两个原本去帮高嬷嬷抬石门的侍卫互望一眼,连忙拦在了蒋贵妃面前,还亮出了长剑。
“你竟敢打本宫?"蒋贵妃气得双眸通红,“柳婻,你真是活腻了,只要本宫给皇上说一声,你们柳家都要跟着遭殃!"
柳婻唇角荡漾一抹讥笑:"好啊,那你就请皇上来看看。我这就告诉皇上,你昨夜不顾皇宫宵禁,想让我给秦王陪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