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一片黄土地,凹凸不平的表面像是遭遇一片陨石堆砸过,狂风卷起的尘土能把人呛个死去活来,只有一些不伦不类,像是铁或掺杂了别的什么金属残骸可以供人避一避。
庭轩拖着脚步向前走,望眼过去不是沙就是灰,睁着都差点被糊一眼沙,泳镜早就不知道吹到哪去了,把头包成木乃伊都没用,自觉快瞎了。这迫使他不停眯眼流泪,本来又直又长的睫毛也粘成一团。
“这什么破地方,给我干哪来了,啊烦死了!”今天不知第几次抱怨,他心里直骂爹又骂娘。骂完又泄气,张望着还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尘沙,只觉得人生要完,还是不声不响,在一个莫名其妙、与世隔绝的地方饿死渴死,不知道哪种死法先来,反正都痛。
好好一个二十一世纪现代为祖国哐哐建设栋梁的大好儿郎怎么就死在这鬼地方了呢,不久旅个游嘛,冤死了。
就五一小长假,好不容易从被无良资本家压榨的魔爪底下逃脱,朋友说跟团游吧,就缺你一个了,遂拉上他一块坐上了去往三亚的大巴放松放松。去的时候眼皮子有点跳,他没当回事,结果霉运就这么缠上他了,踩个水也能抽筋,一个浪扑过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下子从满肚子水扑腾到这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庭轩深深叹了口气,深深觉得自己一定在做梦,晕过去就好了。
呵呵。被灌了一肚子沙,庭轩风中凌乱,半晌后就老实了。
没办法,这里不辨方向,甚至瞪眼到瞎了也不见太阳的影子,沉沉的灰色蜿蜒一片,庭轩抱紧了自己,看什么都觉得此地不祥。等在原地是死,向前走吧,没准还能活命。
还好身上穿的潜水衣,庭轩又吃了一嘴沙后不无庆幸地想。真大啊,要不是这一堆堆像是垃圾一样的残骸,他都要对这狗屎一样的现状绝望了,怎么说还像是有人类活动过的痕迹。
不知走了多久,像是老天终于听到了他的愿望,庭轩碰上了人,但这些人,好像不是他想象中的“人”。
好怪。庭轩抬手抵挡风沙,仔细打量眼前的几个“人”。
衣着破破烂烂,脑袋棱角过分尖锐了点,脸上还印着狂乱的花纹,相当磕碜,虽然头发颜色黯淡也看得出各种花里胡哨,庭轩暗自嘀咕着,怎么感觉手脚比例也看着比普通人类长呢。
此时倒霉的庭轩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多倒霉的地界。
这几个人形生物远远看到穿着黑不溜秋潜水服的庭轩就有点戒备,一个人竟然如此明目张胆。观望一阵,确定只有一个人的话,他们就要下手了。
庭轩没能跑几步就被抓住了,挣扎无用,这些怪人的力气竟然出乎意料的强大。他听到按住自己的几人交流说话,声调有点怪异,不像普通话,但居然可以被接收的吗。
胸口不禁泛起一阵恐慌怪异,有点毛骨悚然。
什么“这衣服挺新,好像是肥羊,搜搜看有什么东西”,间或夹杂着嫌弃声“这家伙看起来好弱”,接着有人伸手要扒他的衣服“看着应该是雌虫吧,扒开衣服看看就知道了”……
扒衣服——庭轩一惊,张口就骂,骂爹骂娘骂祖宗,身上使出吃奶的力气要翻身,但被七手八脚镇压着,倒像是被摁在砧板上的鱼垂死挣扎。
薄薄的一层潜水服轻易被这些“人”揭下来,从肩部撕拉一声,露出一大片白皙肌肤。身后忽然一片吸气声,好像什么极其惊讶的事情在眼前发生,连压制的力气都下意识一轻。
庭轩不明所以,但还是反应极快地翻过了身,紧跟着踹出一脚。像是力气太小,居然没踹动,暗自惊讶着再补几脚,那些“人”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盯着他的视线居然跟着了火似的,黏黏糊糊,像是恶心的不明液体沾了上来。
“雄虫!居然是雄虫!”
“天啊,谁知道我赞比亚都多少年没见一只雄虫了!”
“我们不会是在做梦吧,荒星上居然有一只雄虫?!!”
像是赞叹,震惊,怀疑的声音注入耳朵里,庭轩联想到之前的“雌虫”,在心中将“雄虫”“荒星”这些个字眼咂摸几遍,没明白些什么,但不妨碍对目前自身的境况感到恐惧,更加警惕起来。
“什么雄虫雌虫的,你们在说什么?这里是荒星?”紧紧盯住眼前的几只虫,他需要把遭遇的一切搞明白,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庭轩的话让他们有些诧异,这只雄虫的脑子像是坏掉了,一只雌虫俯下身尝试与他交流,带着试探问了几句。庭轩只做疑问的样子,一问三不知,这几只雌虫顿时面露可惜,好好一只雄虫竟然是傻子,但转念又兴奋起来,这可是雄虫!荒星难得一见的珍贵之物,在整个帝国都数量稀少,更何况现在这个风声鹤唳的阶段……
各方面都弱小的雄虫再也无法凌驾于雌虫之上,对于广大雌虫而言作威作福的雄虫保护协会已经在前些日子政变冲击下正式废除,雄虫无法再对雌虫予取予求,反倒是雄虫,安逸这么久了也该付出一点什么吧……
想到这里,胡赛和赞比亚几只雌虫身体急速亢奋起来,呼吸急促得像是要打火冒烟。现今帝国上下,哪一只雄虫不是要共同侍奉好几只,甚至十几只雌虫——就跟反动政变雄虫当道之前一样,不同的是,雌虫可以任意处置雄虫,但不能伤害雄虫的性命,无论如何雄虫还是珍贵的,不是吗?当然这对于雄虫而言也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律法条例。
雌虫天生渴望雄虫,需要雄虫的信息素来安抚狂暴的精神力,这才是雄虫可以骑在雌虫头上作威作福的筹码。此外还要宣泄他们交配欲望,虫族骨子里还是带着原始的兽性,现在,这几次雌虫盯上了庭轩。尽管庭轩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眼就被认定为雄虫,该死的!
顶着令人惊怖的,赤裸裸的欲望视线,庭轩汗毛直竖——他从未在现代社会承受过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扒光,撕碎,吞进肚子里去。
赤裸直白的视线将庭轩钉在原地,想逃的身体居然不听使唤,他像只被围攻的可怜兔子,脑子里疯狂叫嚣该怎么办,现在骂什么都不管用了,该死的!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庭轩暗自掐住大腿肉,疼痛令他清醒几分,脚步蹭着后退——
瞳孔紧缩,几道疾风迅猛地压下来,庭轩犹如被野兽扼住了喉咙,压迫着他的神智,撕碎的布料在眼前纷纷扬扬地飘落。
转瞬间那张脸暴露在黄沙与尘土之下,却几乎摄住虫的心神魂魄。
乌黑的发丝随处几绺地黏在汗湿的额角,煞白的脸颊生出无限脆弱,失去几分颜色的唇干燥,颤颤巍巍,宛如清泉干冽的容颜都显得姣好可怜起来,仿佛随手拨弄,撩起千回百转的波光粼粼。
让几只粗手粗脚的雌虫来形容自然没什么好话,只会用粗俗鄙薄的话语表达这到底是多么上佳品级的雄虫,睡一觉值了,卖出去肯定赚大钱!
打量庭轩的视线不加掩饰,其中宣泄的情绪和欲望明明白白告诉庭轩他是一件物品,没有人身自由这种被肖想的权利。全身血液冷下来,他根本不敢想自己究竟沦落到了什么样的地狱。
克制不住的寒颤中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试图跟这几只雌虫讨商量。
“放过我。”庭轩压抑着喘了口气,力持稳住声线,“放过我,我给你们钱!”
雌虫们对视一眼,唯有胡赛眼神冷静了一点,蠢蠢欲动缩回阴影中蛰伏,这才有心思将从头到尾将庭轩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虫纹随着肌肉扯动张弛,闪着粗粝野蛮的暗光。
那眼神里是直白的,挑剔丈量价值的冷冰冰,还带着挥之不去的贪婪黏腻,庭轩有点忍受不了地偏开视线。抗拒的态度显而易见,侧脸勾勒出惹人怜爱的脆弱,脖颈更显细长,贴着肌肤游走的淡青色筋络宛如柔润瓷器上铺开的美丽画纹,非常,非常有令虫……
被蛊惑一样,胡赛下意识舔吮上唇,喉咙又渴又痒,口器咯吱磨合着,而其他的雌虫已经控制不住地上前,伸手想要触碰。
“钱?都沦落到荒星了,你能给我们多少钱?”胡赛可不是好相与的,眼前的雄虫孤身一虫,似乎懵懵懂懂的样子,连来历也不清不楚。
眼看庭轩几番纠缠后脱口而出上面有人,惊慌失措下反过来威胁,牙尖嘴利的样子令胡赛不由得一笑,其他的雌虫看他似是有些倚仗的底气也露出了些迟疑。
庭轩好似炸毛的小兽,勉强露出自己尖利的獠牙驱赶虎视眈眈的野兽。当然这在胡赛等虫的眼里依旧不够看,勉强比亚雌强点吧。发觉同伴的些许顾虑,胡赛对眼前的雄虫更感兴趣了。
他审视着庭轩,雄虫向来细皮嫩肉,他流落荒星的时日一定不长,否则根本活不下去。不过像这样美丽的雄虫又有哪只雌虫肯抛弃他到这荒星上自生自灭呢,不太可能啊。难道是飞行器失去控制坠落下来的?
心思绕转几圈落回肚子里,庭轩依旧瞪着眼戒备着,察觉一点退宿后更加猛烈地输出,似乎想借此逼退他们。胡赛的嘴角咧得越来越大,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只让他在雌虫的眼里更有滋味了。
他想扼住雄虫的咽喉,口器间的摩擦快得要起火,交配欲繁殖欲破坏欲挤占在每一只雌虫的脑袋里,基因携带的天性就是如此。
雌虫们围上去,想要触碰那块在黄沙飞扬中依旧刺烈的白皙肌肤……
唰——
突如其来的一块布从天而降罩在了庭轩的脸上,隔绝雌虫们窥探的视线,同时也隔断庭轩不自知向外散发的诱惑。每一次眨眼,轻微扇动的睫毛,落在不知何处的视线,一呼一吸都好像把虫勾引到自己身上,肆无忌惮地对他做任何事。
雌虫们懵了一瞬,意外地将目光投向前方的那只雌虫。胡赛弯下腰将身上的外衫脱下来扔在雄虫脸上,庭轩没弄明白他要干什么,怕得要死,剧烈挣扎起来。一只手粗暴按在他脸上,胡赛的声音隔着一层破烂布条似的外衣透进来,一口砂砾味道堵住庭轩的嗓子眼,又冷又硬:“不想被轮奸,现在就给我安静。”
这句话庭轩听明白了,惶惶不安的心跳暂时维持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下意识屏住呼吸,恨不得当一个不存在的人。
胡赛被此种乖顺的行为取悦了,看他蜷缩在自己的衣服底下,身上的骨头莫名舒顺,心情好的改粗暴为温柔了些,拍了拍庭轩的脑袋。
周围的压迫感离去,仿佛逃过一劫,庭轩下意识舒了口气,在这片小小的黑暗里呛咳起来,“咳——”刚发出声他就用双手捂住了嘴巴,现在情况不定,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所幸胡赛他们在一边说话的声音没有停顿,应该没有发现。庭轩聚齐精神仔细偷听那些所谓“雌虫”的谈话。
尽管有一些地方听不懂,但庭轩判断出这场谈话隐隐由胡赛主导,胡赛就是那个丢衣服给自己的雌虫,庭轩能够分辨出他的声音,似乎比其他雌虫有脑子,有质问来也被他三言两语地摆平。自己急中生智胡编乱造的谎话似乎让这些雌虫产生了一些忌惮,庭轩思考中死死摩挲交叠的手指,后怕爬上脊椎骨。草石被狂风压迫偏移,后面就是黑洞洞的深渊,而他站在悬崖边缘不知何时就会跌落下去。
恐惧使他的思维有些僵滞,耳边交谈的人声停下,庭轩垂下脑袋贴在膝盖上,心中数着靠近自己的脚步声,他也在理顺自己的思绪。哒,哒,哒——胡赛说服了他们,但条件未知,他呢,他会付出什么样代价。拐卖绑架那些新闻案例车轮战一样堵住他的脑海,比初来这个世界时的清醒还让他害怕。毕竟这些案例比起未知还有形状,尽管在现代法治社会安逸了二十四年他只在网络上了解到一些。
这操蛋的世界。
胡赛将手扣在了他的肩膀,庭轩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他向上,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提起,那股力道下滑扣住大臂,腰部一紧,天旋地转,柔软的肚子就撞上在了仿佛石头似的坚硬地方。
胡赛竟然把他扛到了肩上,动作粗暴得要死。庭轩恨不得晕过去,全身上下发出抗议,被折腾得极为难受。那块外套还罩在他头上,被系了个死结,好似故意遮掩他的面目。
除了看到抱着自己那只雌虫硬挺的后背,就是地上的沙石和后方亦步亦趋另一只雌虫的脚尖。在一只不太好惹雌虫的肩背上庭轩不敢贸然挣扎,他轻轻点点这虫的后背,跟他商量自己可以下来走。
这点力道不值一提,就是乍然出现后背腰有点痒,胡赛脚步一顿。庭轩以为他有话要说,屏息等待,哪知他没这个意思脚步未停。庭轩每时每刻都想呕吐,只好继续点点他。
啪,胡赛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拍他的屁股,闷响直击他的脑海,闪电抵达大脑皮层,一声卧槽压在喉咙里。庭轩捂住嘴巴,要是吐了就完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窸窣声和虫声仿佛隔着罩子,他晕得要死之际被放下来,还没看清身处何方,要了老命了,肠胃疯狂抽搐,哇啊一声汤汤水水吐了个干净,被他忽视在一旁的胡赛脸都绿了。
结束后庭轩下意识把围在脖子上的布条当纸巾用来擦嘴,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虚弱不已。胡赛按捺半天按捺住了脾气,让赞比亚帮忙处理现场,他自己转身开了门出去。
留庭轩自己一人伏倒在沙发上,神志不清彻底昏了过去。赞比亚收拾完忍不住打量这块肥肉,心里的弯弯道道记起胡赛的指令到底还是忍住了脾气,给雄虫绑住了手脚踢踢踏踏关上房门离开。
荒星上倒不是荒无人烟,一些虫被迫留在这里慢慢形成了一处聚居地,由各种金属哐哐围搭在一起的小包稀稀拉拉倒扣在坑坑洼洼的黄沙地上,像一颗颗衰败体表的脓包,被视为肮脏,丢弃的垃圾。
所以一只珍贵的雄虫出现在这里,要不是胡赛事先约束着早就被传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恐怕就连胡赛都无力阻止。当然也不是说胡赛就是保全庭轩的虫,他想的远比近在眼前的利益多,所图的也更大。
胡赛安抚好其他雄虫,承诺应有被瓜分的利益,事情结束慢悠悠地走出门,一扫眼看去黄沙漫天,寒冷的夜侵吞冷灰色稀薄的云层,只剩下推在皮肤表面不停歇怒号的狂风,砂砾挤着缝隙像针一样戳人。
心里攒了几年的郁气缓缓吐出,胡赛眼里浸入夜色,终于,终于给他等到机会。头脑在冷风中逐渐冷静,转念想到关在家里的那只雄虫,那双波光流转的黑色眼眸灵动柔软,是稀罕物,像水一样轻易流淌进心里,胡赛的眼神剧烈晃动,脑子又热了起来。
站在原地半晌,瘦削高大的身影慢慢没入浓重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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