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悠生在前去上学的路上,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人。只有一只路过的黑猫在他身前停了下来。
他绕开了那只猫圆鼓鼓,期待似看着他的双眼。或许是他的指腹间还残留着一丝面包的麦香,可那真的是只很蠢的猫,连食物还在不在都分辨不出来,甚至还跟在他后头小跑了一阵才停歇。
在拐角处,一群结队的小孩子从青木的眼中路过。他们穿着统一的黄色帽子,背着一样的红色书包,步伐也很是一致。
青木不喜欢‘统一性’这种恶心的东西,但现在也不是嘲笑小孩的时候,毕竟他自己的身上也穿着校服。他把衬衫领口处的扣子故意用力扯松,直到那枚洁白的纽扣从一条细线上垂下,但又不至于完全脱了,这才松了口气。
小孩子们此时已经走掉了。青木并没有拐过去,而是在一根电线杆前停了下来。此时离上学时间还差十六分钟,按理说走过去还来得及,但迟到了也没关系。
电线杆上贴着一些杂乱的海报,有新开的一家只售卖巧克力口味甜品的甜品屋、夏日冲绳三日行、补习班、五千日元一晚的牛郎…
实在是太乱了,它们密密麻麻地贴着,叠交着边角,在此之中的是一张毫不起眼的寻人启事,是用最廉价的黑白打印机打出的,显得那双证件照上漆黑的眼瞳格外阴森。
因为皮肤很是苍白,再加上打印的质量很差,只能隐约看到左脸那从嘴角至眼尾高度一条弧形的破碎黑线,是一块纱布。
青木很清楚那块纱布下是什么。一个拇指头大小的烫伤。由于那里的皮肉很薄,没有过多脂肪使得烟头不能压下去太多,但在表层的揉搓时间也有足足七秒。
从一数到七。七秒,不多不少,正好是能从那双幽暗眼睛里看到殷红血丝,因疼痛而流出止不住的泪水的时长。
青木的手伸进他的斜挎包里,从一个隐藏隔层里取出了一个折叠小刀。那是他自己改造出来的,位于底部的隔层。除非很认真地察看,否则是很难发现的。小刀被放在一堆棉花里,摸着底部也不会感觉到任何异样。
他轻轻地用食指和拇指一点一点握着刀尖取出刀刃,靠近纸张,将刀尖对准了那照片中模糊的下巴轮廓,刀柄下垂。
手指和刀尖平行,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从下往上斜着划的时候,因为看不到刀尖,那像是手指间某种温柔的抚摸。但事实上,从下巴到鼻梁再到右眼,被青木一点点划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毕竟那张照片是正人等比例缩小了三四倍的样子。
抽去时干净的刀刃,‘伤口’里没有喷涌而出的鲜血,只有纸张切口略显凹凸不平的部分。
就像取出时那样,青木同样轻轻地将刀刃按回了折叠的状态,然后放回了隔层。
他并没有多看那照片一眼,但等到青木悠生终于到达教室时,还是迟到了一点。好在井田老师还是像往常那样并没有为难他,只是遵循表面功夫浅浅地训了一下,就让青木坐到座位上。
青木悠生有一张天然就讨人喜欢的面孔。面部立体但眉眼又十分柔和,不笑的时候也不会让人感到不亲近,笑起来的时候更是会露出两颗小虎牙。
说是可爱但又不完全是娃娃脸,说是帅气但又不是那种会惹人妒忌的张扬帅气—像是整体达成了一种莫名的和谐。
“不是混血哦。”每当有人看着他那双琥珀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像玻璃一样通透的眼瞳时,都会那样笑着打趣道时,青木总会那样笑着回应道。
一整节课,青木都会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哪怕在开小差的时候,也能做到眼神不游离。
直到下课,他在礼貌婉拒了跟几个同班女生一起吃饭,顺带聊聊合唱团演出的邀请后,先去了趟卫生间洗手。
其实没什么好洗的。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那双手上现在连早晨的面包味都没了,更别提前一晚的血腥味,早就被也已经淡去的肥皂味给抹去了。
可他却在准备出来时候,被突然出现的佐藤拓真拦住了。
那是青木一年前的舍友。由于并不是同班同学,青木搬出宿舍后,他们的联系也就越来越淡了。
“青木君,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透过佐藤厚重的眼镜框,青木从那双以往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的眼镜中,看出了一丝不安,但也只是问,“什么事?”
或许是青木的那一句来得过于自然了,佐藤一时间恍惚了一下,随后在左右看清此时的卫生间内没人后,才哆哆嗦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手机,翻出了一个昨夜里被他反复看了五六遍的视频。
他并没有回答青木的问题,而是在静了音后播放了那个视频。
视频起初有些晃荡,但很快就平稳了下来。
一个被扒去衣服的少年跪趴在两个床铺之间,从镜头俯视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少年的肤色很是苍白,裸露的四肢十分纤瘦。他那轻薄的背上被放了一个果盘,旁边还有一瓶开了盖的牛奶。像是很努力在扮演一张‘桌子’,支撑着背后的一切,少年的整个胳膊都绷紧了,底下被压得有些红。
此时的青木听不见任何视频里的声音,也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他很清楚画面中的每一刻都在发生着什么。
他看着自己从那个果盘里叉出了一块西瓜,再然后,他知道自己一定在那一刻,透过阵阵笑声,叫出了少年的名字。
因为每当他叫出那个名字时,那人都会变得和一条可怜的流浪狗没两样,就像此时此刻的视频里那样,很快抬起头看着青木。
可也正因为如此,那背上本就很难保持平稳的东西跟着掉到了地上,果盘碎了,少年随后挨了青木一巴掌,脸很快肿了起来。
视频到那里就被佐藤按下了暂停。但青木仍然清楚地知道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把几乎撒了一地的牛奶瓶捡起,见里面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牛奶后,还是把它统统倒在了那人一动不动的脸上。在揉弄了几番后,那张嘴里流出口液的脸让牛奶看上去跟精液没什么两样。
他记得那双直直望向他的湿润眼睛,颜色深到仿佛什么也看不见,却又什么都看见了,把青木那张变得有些扭曲的脸给照在其中,再以此吞噬着,在记忆的深处反复咀嚼,暧昧地。
“…是你杀了中岛同学吗?青木君。”佐藤是那样问他的。
不,当然不是。
只是关起来了而已。
但青木肯定不能那么说。他不喜欢撒谎,可有时候,只要人还是活着的,就只能撒谎,再硬着头皮把谎言吞到死去的那天。
于是,他只是笑了笑道,“怎么可能。我也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中岛同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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