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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喜和年安

  书读到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荀谦突然得知妈妈怀孕了。妈妈问他:“小谦,你想不想要弟弟妹妹?”

荀谦说:“我想要妹妹。”

爸爸逗问:“要是弟弟怎么办?”

荀谦想一想,跑到妈妈跟前,耳朵贴在妈妈平坦的肚子上,学着电视演的那样听胎动。

半晌听不出个响来,他喜上眉梢:“这么文静,肯定是妹妹。”

爸爸哈哈大笑,“哪能这么快踢肚子。”

荀谦白天上课想妹妹,晚上睡觉梦妹妹,翘首以盼八个月后,妈妈在凌晨诞下一对婴儿。娃娃被抱出产房外,一个哭啼响亮,一个嘤泣微弱。

荀谦跑得比兔子还快,争抢着要去抱娃娃,护士躲到一边,敛容屏气。

“荀先生,麻烦你过来一趟。”

几人带着婴儿去谈事,不让荀谦跟来。

荀谦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转啊转,转来了爸爸回来后的第一句话:

“天塌了。”

爸爸踱到窗边喃喃着抽烟。荀谦一头雾水跟过去,抬一抬头:

天分明好好的,圆月明亮。

荀谦彼时还不懂得什么是天塌了。妈妈回家坐月子,躺在床上不声不响以泪洗面,换下的衣服总是只有衣领湿透。爸爸躲在阳台没完没了偷打电话。荀谦的脑瓜子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喜事变成了天塌的事,让家里无时无刻不乌云密布。

一阵时日之后,每通电话都在忙音后自动挂断,妈妈突然走出来说:“不用打了。”

爸爸徒劳点了一下打火机,窜起的火苗烧响梅雨后的空气。荀谦这才发现他有一些日子没抽烟了。

妈妈抹去眼泪,“不急于这一时,日子过下去,总能慢慢治好的。”

她把荀谦叫到房里来,教授换尿布的步骤。荀谦有样学样,给大的那个换完,轮到小的,脏尿布一脱,他呆住了。

“妈,”他失神问,“小的那个,怎么又有小弟弟,又有小妹妹?”

妈妈指着大的,“这是弟弟。”又指着小的,“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荀谦还缓不过来,机械重复以前说过的话:“我想要妹妹。”

妈妈思忖半晌,还是摇摇头下定了主意:“那小的就是你一个人的妹妹。只是你要记住,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他是妹妹。只有我们三个知道,明白了吗?”

荀谦不明所以,见妈妈面色庄重,只能认真点头。

大的取名年安,小的取名岁喜,定成了双胞胎而非龙凤胎。户口翻去两页,勉强糊住塌破的天,不管是风吹还是雨打,房子总不算太潮湿了。日子这么过下去,荀谦不再纠结什么弟弟妹妹,对着两张越长越像的可爱脸蛋爱不释手。放学后,他争当第一个到家亲两张小脸的人,朗声报备:“大哥回来啦!”

因为是双生子,有时候荀谦会对着两张脸犯迷糊,分不清谁是年安,谁是岁喜,只得扒开纸尿裤看。妈妈索性买了不一样的衣服,蓝色给年安,粉色给岁喜。

一蓝一粉长到能在地上爬的年纪,大家逐渐能分清人了。荀谦才恍然大悟那天从产房出来,哭得震天响的那个绝对是岁喜。年安没有这么大劲头,他文文静静的,有自己的世界。岁喜好动,就爱黏着年安到处爬,任人家再不搭理,也能自娱自乐地吵闹。

一岁时两人抓周,年安抓了一本字典,爸爸兴高采烈跳起来,“我们家要出高材生了!”

一旁的荀谦闻言纳闷地问:“我以前抓了什么?”

妈妈笑道:“你抓了一个篮球。”

话落,岁喜如同听懂人话那般,竟也抓了一个皮球。荀谦跟着跳起来,”岁喜像我!”

岁喜推着球,用手肘一点点挪动,毛毛虫似的软趴趴挪到年安旁边,不等大家有所反应,用吃奶的劲把球拍到年安背上。年安痛得眨一眨眼睛,交睫间落了眼泪,抽抽噎噎哭起来。岁喜这才满意,在旁边抱着他咯咯地笑。

荀谦忙过去将两人分开,嚷嚷道:“完蛋了!咱们家要出母老虎了!”

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爸妈念在岁喜体质特殊,商量把他留在家中。荀年安听到后高兴得不得了,还提前几天要大哥帮忙收拾书包,恨不得第二天就离荀岁喜远远的。等他真的去上学了,荀岁喜乐不可支,跑到人家床上又是吃零嘴又是胡乱蹦跳,坏事做尽。累了趴着对空气喊二哥二哥,半天没有回应,嘴巴一瘪,抱着哥哥枕头哇哇大哭起来,怎么哄也停不下来,吵得妈妈耳膜都要破了。

不料,傍晚爸爸接回放学的荀年安,脸蛋眼眶红彤彤的。爸爸笑得见牙不见眼,说,老师告诉我,老二想家想到偷哭了。

一个在家里哭,一个在幼儿园哭,哭得父母头大,无法,只能把荀岁喜也送到幼儿园去。荀岁喜学得最快的事就是自己上厕所不让人瞧见,还有憋住不上厕所。

随着年纪渐长,两人的差异显化出来。荀谦跟着爸妈去幼儿园给他们开家长会,老师可谓愁云惨淡。

“年安太内向了,不愿意和其他小朋友玩,怎么劝都没有用。”

妈妈也发愁:“他一直是这样的,在家里也不愿意搭理人。这可怎么办呢?岁喜有没有好好和他一起?”

老师叹气望向滑滑梯那边,“荀妈妈你看吧,问题就是这个了。”

看清楚荀岁喜在干什么,妈妈当即两眼发黑,荀谦反应快,一马当先冲上去拉开两个人,用力点荀岁喜的额头。

“荀岁喜!不许再欺负你哥哥了!”

荀岁喜不服输,也踮着脚点大哥肩膀,“我才没有欺负他,明明是他欺负我不和我玩!”

方才被推下滑滑梯的年安站起来,拍拍衣裤灰尘,冷着小脸一声不响走到妈妈身后。

散会后,爸妈一手牵一个,两个人离得远远的。路刚走出去一半,荀岁喜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荀年安不愿意当我哥哥!”

“谁说的?”爸爸斥责,“胡说!”

“大家都这么说!”

妈妈皱眉问:“大家怎么说?”

“大家说,荀年安不要妹妹!”

荀岁喜这时年幼,还分不清性别,听荀谦以前小妹小妹地叫,以为自己就是妹妹了。荀谦心中叫苦不迭:他小时候哪里懂这个,后来清楚实情后立即就改口了,谁知道小孩子记忆力这么好?

荀岁喜哭得惨极,眼鼻通红,荀谦心疼坏了,只来得及哄道:“大家骗你呢,年安最喜欢岁喜了是不是?”

不料荀年安不买账,小脸冷若冰霜:“不喜欢。”

荀岁喜哭着冲过来要打他,他躲不过,板着神色忍痛道:“我本来就没有妹妹。”

荀岁喜边拧他胳膊,边哭着叫嚣:“那我也不要你这样的哥哥,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荀年安吃痛还在犟嘴:“不要正好,我才不想和你玩。”

两人你追我赶,一个打雷一个闪电,噼里啪啦战到家里,进门还要打,荀谦两只手一只一个地拎起,生气道:“你们再吵,我也不要你们了!”

两人一听,一个收了哭声,一个敛了怒容,相互对视一眼撇开脑袋,偃旗息鼓了。

明明是同一胎,性格天差地别也就算了,怎么还水火不容呢?为此父母很是头疼,奈何只有养过荀谦的经验,想不出法子,只能嘱托荀谦在两人拌嘴打架时上去拉一把。

直至荀谦上了初中,学校强制入住寝室,再也没人能管束荀岁喜这个小霸王,他越发变本加厉地嚣张——

在学校追着荀年安欺负,在人家课桌课本上画小人,放学回家还要欺负荀年安,把作业藏起来不让人写,趁爸爸妈妈上夜班,晚上偷偷开电视还污蔑是二哥看的——这样的事数不胜数,荀年安真是十分讨厌他了。

有朋友知道荀谦家里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好奇问他:“是不是很可爱?”

小的成天哪吒闹海,大的生来少年老成,没一个可爱。荀谦想到这,叹了口气,但周末回家时,两个小不点一左一右到门口迎接他,仰着白嫩嫩软嘟嘟的小脸蛋亲热叫大哥,他又觉得荀年安荀岁喜真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了。

朋友又问:“听说双胞胎其中一个生病,另一个也会跟着一起,是不是真的啊?”

“哪有这么玄啊。”荀谦说完,突然想起什么,笑了,“我家其中一个生病,另一个会跟着哭,这倒是真的。”

初中的课业开始繁忙起来,荀谦没有先前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去照顾双胞胎,好在双胞胎这时候早就升级成了小学生,让家里省心不少。荀谦中考结束回家,惊奇地发现两个小朋友都系上了红领巾,个头也没有记忆中小了,还是那么好辨别,全身上下一尘不染连红领巾都打得板正的那个肯定是荀年安,荀岁喜每天跑来滚去,书包衣服就没有干净过一天。

这一年,荀谦的暑假来得比小学早,他久违担回接双胞胎放学的重任。某个傍晚,他足足等到近六点,校门口都空无一人了,还是没等来人。他和保安说完走进学校,摸到一班,迎面撞来抱着两只书包的荀年安。

荀年安见是大哥,急急道:“有人打岁喜——”

荀谦往里一看,荀岁喜正和另一个小男孩抱成一团在地上翻滚,嘴里还恶狠狠地叫:“不许你欺负我二哥!”

倒是没有人打架,荀岁喜跟糯米团子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徒沾了身灰尘。这不是黄豆粉糯米糍粑么。

另一个小男孩跟着叫:“我就欺负!我就欺负!谁让他这么拽!”

“就拽就拽!关你什么事!”

两个人如同隔空对骂的小鸟,叽叽喳喳的,荀谦听得发笑,上去把荀岁喜一拎,勉自正色道:“岁喜,怎么回事?”

荀岁喜无空理他,还在半空中张牙舞爪:”我二哥只有我能欺负!再有下次,看我不揍你!”

见荀岁喜来了靠山,小男孩想骂回来又不敢,书包一背灰溜溜跑了。

荀岁喜挣扎,“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荀谦说:“放什么放,不许追!荀岁喜你长本事啦,都敢和别人打架了,你是不是想被叫家长?”

荀岁喜说:“叫就叫!我就要打他!”

荀谦说:“你半天都没打到人家一根头发。年安,怎么回事?”

其实是小事。数学老师统一留堂,检查学生背诵九九乘法表,荀年安第一个背完,早就可以回家了,但是他要等隔壁班的荀岁喜。等到五点多,同班里背不下来的只剩这个小胖子,小胖子觉得丢人,忍不住眼冒泪花,老师让他走,明天再背,他以为荀年安在这待着是看他笑话,咽不下这口气,老师一离开,他就冲上来骂人,刚好被荀岁喜瞧见。天啦,荀岁喜还会保护哥哥呢,初中生荀谦听完就说:“和他生什么气呢?我教你更厉害的。”

荀谦把记忆里的骂人顺口溜传承给了荀岁喜,荀岁喜立刻就不气了,双眼闪亮满是崇拜:“大哥就是最厉害的!”

荀年安牵着大哥的另一只手,安静地点头。

当晚,荀岁喜和荀年安还一起画了一幅画给他:大哥身形高大,两只手各牵着一个小孩子,三个人弯着眼睛和嘴巴,笑得十分甜蜜。荀谦买了个相框,把画裱起来挂在房间对床,睁眼就能看到。画中的双胞胎那么小那么亲热,如果一直这么可爱多好?

结果有一天,荀岁喜把荀年安的铅笔摔断了,荀年安本来都习以为常了,认命地自己削笔,荀谦路过就听荀岁喜念叨:“年安的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妈妈惊奇道:“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说这个?”

爸爸都听不见电视的声儿了,“荀岁喜,能安静点吧?”

荀岁喜扮演复读机:“年安的头……像皮球……”

荀谦无语至极,走到一边开冰箱拿雪糕吃,望见角落里积灰的玩具箱。箱子里卧着只皮球,正是荀岁喜抓周时抓来砸二哥的那只,已经漏了气,瘪成扁扁一张,再不复七年前那般色彩鲜亮。他看着看着,想到两个月后步入高中,再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弟弟长大,不知为何,就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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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感言

    书读到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荀谦突然得知妈妈怀孕了。妈妈问他:“小谦,你想不想要弟弟妹妹?”    荀谦说:“我想要妹妹。”    爸爸逗问:“要是弟弟怎么办?”    荀谦想一想,跑到妈妈跟前,耳朵贴在妈妈平坦的肚子上,学着电视演的那样听胎动。    半晌听不出个响来,他喜上眉梢:“这么文静,肯定是妹妹。”    爸爸哈哈大笑,“哪能这么快踢肚子。”    荀谦白天上课想妹妹,晚上睡觉梦妹妹,翘首以盼八个月后,妈妈在凌晨诞下一对婴儿。娃娃被抱出产房外,一个哭啼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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