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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郊,折柳亭。

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不过来人显然并非为了送别而来。亭中两位女子,一位年近三十,另一位更为年轻些。年长的女性身着锦衣华服,环佩玲琅,俨然是谢家夫人,而她身边则是自己的陪嫁丫鬟拂绿。

寒风从四面八方刮来,谢夫人却仿佛感觉不到冷,她神色紧绷,十指绞着手帕,不时踮脚望向远处——天地白茫茫一片,她要等的人迟迟未来。

“夫人,您已经等了一早上了,外头这样冷,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他说过会来,再等等。”

拂绿别无他法,稍微挪了几步尽量替她挡住寒风。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连谢夫人都试图放弃时,终于在远方出现一个深色的人影。谢夫人分外惊喜,不过外庭外的风雪,拎着裙子向他跑去。来人也注意到了她,脚步加快了几分。

那是一位非常年轻的男子,一身烟紫长衫,外罩墨色狐裘,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相貌与她有六七分相似。他朝谢夫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三娘。”

谢夫人在那一瞬间竟泪流满面。

——————

谢府大门前是一条正街,沿街住的都是些乡绅显贵,平时往来行人不多。一大早谢家就遣了人沿街将雪扫的干干净净,一眼望去颇为空旷。谢老爷领着家里一众仆从乌泱泱的等在大门口,范无咎只知道今天有大人物要来,可他又不认识,旁人说了多大的官更是听不懂,腿站的要断了倒是真。

谢必安站在最前面,过一会便抻着脖子朝街上望,什么也看不到,又怏怏地把脖子缩回来。余光瞥见范无咎惨白着一张小脸,谢必安轻声说:“你要不先回去?人到了再叫你出来?”范无咎摇了摇头,大家都在门口等着,自己待在屋里未免太不礼貌。见他这样,谢必安还想劝,忽然听到有人惊呼一声“来了!”,当即抓着范无咎的手跑到最前面。

只见不远处缓缓行来一队车马,领头的马车足有一丈来宽,两匹棕色骏马驮着马车平稳的走在街上,车顶四角的銮铃随着骏马的步伐发出清脆响声。马车后头跟了一串人,不过被挡住了大半,只能在行车摇摆的间隙看见似乎是抬着不少东西。谢家上下分外惊喜,下人欢呼一声便很快有序的忙碌起来,等车马到了跟前,该迎客的迎客,该接担子的接担子。谢老爷快步走下台阶,在领头的马车边站定,作揖,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萧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谢某有失远迎,还望大人勿怪。”

车夫撩开马车帘子,里面下来一位年轻人,二十七八岁的光景,比谢老爷还年轻几岁。他走上前去扶住谢老爷双手,笑道:“哪里哪里,多年未见,谢老爷愈发客气了。倒是萧某来迟了,叫谢老爷好等。”说完两人都笑起来,谢老爷伸手将谢必安推了一把,谢必安乖巧地行礼:“见过萧大人,萧大人一路辛苦。”

萧绪摸了摸他的头,说:“许久未见,必安又长高了些。柳大人时常念着,如今萧某替他瞧了,他也好安心了哈哈。”

谢必安眯着眼笑得有些害羞。谢老爷又看向范无咎,说:“这是友人之子,姓范名无咎,如今为某义子。犬子年幼,有失教养,萧大人见笑了。”范无咎朝那年轻男人看了一眼,他笑得温和,倒叫范无咎有些不知所措,学着谢必安的样子作揖:“萧大人好。”

“二公子有礼了。”萧绪看向谢家老爷,说:“两位公子龙章凤姿,将来必成大器,谢老爷有福啦!”

“哈哈哈,承萧大人吉言——外头风大,大人不妨进屋一叙?”

谢老爷作出“请”的姿势,萧绪也不推脱,落后半步,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进了屋。

两个小孩落在了最后,范无咎拽住谢必安的袖子问:“这萧大人是谁啊?是很大的官吗?”谢必安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其实也不是官啦。是舅舅的门客,到兖州是代表舅舅来的,所以叫大人。”

“门客?那是什么?”

“嗯……就是给大官员办事的人,都有一技之长,很受主人家器重,若是出门造访也是代表主人家的脸面,不过大多都没有官职。”

“哦。”范无咎似懂非懂,他又问:“那你舅舅是什么官呀?”

说起这个谢必安露出骄傲的神情,压低的声音也掩不住高兴:“我舅舅可是庆安十四年的状元,如今是正四品礼部侍郎,嗯,大约相当于一个中等州的刺史。”

“这么大的官!”他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上次和他打架那小孩的县令爹,刺史这个称呼听都没怎么听过,他扯着谢必安的袖子追问:“这个萧大人每年都来吗?那你家岂不是很厉害?”

谢必安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也没有每年都来,往年舅舅都回外祖家过年,年前会派人送年礼然后给我庆生。今年说是皇帝陛下留他在京过年,所以特意让萧大人来一趟。平常萧大人来的都不多的。”

大致听懂了,不过范无咎敏锐的抓住另一个信息,歪着头问:“给你庆生?你生日在这几天吗?”

“当然啊,下月初五,下人没跟你说吗?”

“没有啊?”

也或许是有人说了但被范无咎当做耳旁风,怪不得他总觉得这几日府里格外忙些。

谢必安哼了一声,把他的手从袖子上扒开,鼓着腮帮子说:“下人一定说了,只是你没听进去,不同你说话了,哼。”

“我现在知道了,哎——你别走啊,等等我!”

谢必安不理睬他,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屋,范无咎紧随其后。大户人家本来规矩就多,现下来了贵客更是讲究。谢夫人一大早去寺里上香了,只有谢老爷和萧大人攀谈,两人不敢造次,乖乖等着他们说完,又一言不发闷头吃过饭才总算被赦免,二人被赶去仓库跟着管家清点礼品。

管家的事谢必安也学,但不甚精通,谢老爷也不强求他在这方面有所专长,只是过年过节能帮上忙就行。倒是范无咎,这人对诗书一窍不通,在算数账面之上倒是颇为得心应手,管家教了几回他就会了,算盘打的比谢必安顺溜多了。谢必安拿着礼单核对礼品,范无咎在一旁算盘打的咔咔响,弹琴似的。

柳侍郎送来的年礼向来丰厚,连谢必安这种自小长在富贵人家的孩子看了也觉得属实珍贵。光送给谢老爷的就有两大箱,还有送给谢夫人的一箱,给两个孩子的箱子就装得小一些。许是不了解范无咎的性格,送的都是些京中小儿常见的玩具并一套文房四宝。谢必安的则是许多典籍书卷,上面还有名家的批注释义,另外拿锦盒装了一把上好的宝剑。剑鞘古朴典雅,花纹繁复,中央镶了一颗明亮的宝石。剑身修长,锋芒凌厉,一出鞘就能感觉到迫人的气势。谢必安爱不释手,耍了几个剑招还舍不得放回去。

范无咎撑着脑袋看他,自己本来算盘打的认真,只是他这几个剑花挽下来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你舅舅送你剑干什么?看着怪吓人的。”

“你懂什么。”谢必安眼神黏在剑上,半点没有分给范无咎,“剑者,君子武备,所以卫身。舅舅是希望我能像君子一般,笃志勤学,立德修身。”

什么之乎者也,还有一堆四个字的,范无咎听到就头疼,半句都没听懂。

“那你要和你舅舅一样做大官吗?”

“当然。”谢必安终于舍得将剑放回去,要不是这剑对他来说长了些,他恨不得今天开始就别在腰上,“不过我没有舅舅那么厉害能考上状元,能进三甲就很不错了。以后如果能留在京中,爹爹和娘亲一定高兴。”

范无咎又问:“你留在京城了那你爹娘怎么办?还有你谢家的家产怎么办?当了官就不能再当商人了吧?”

这倒把谢必安问住了,士农工商,商人向来是最末等的,如今他虽然能参加科举,往后若真的做了官定是不能再继承家业的,那岂不是没人照顾父亲和母亲了?谢必安犯了难,背着手想了半天没想出解决方案,看着范无咎脑袋搁在桌上发呆,他凑过去小声说:“你这么会打算盘,要不以后你就继承家业去当商人?”

“我不要。”范无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们谢家的东西,我才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也是爹爹的儿子啊?而且你当了商人以后就不差钱了,想给你娘寄什么就寄什么。”

“不要就是不要。你可以让你爹和你娘再生一个弟弟,不就有人继承家产了吗,不要找我。”

他娘?谢必安一下住了嘴,他爹爹和娘亲这样的关系,怎么肯再生个弟弟。若是爹爹找个姨娘呢?那更是不行了!接受范无咎已经是他的底线了,不能再有其他女人的小孩了。

“算了,你不要就不要。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爹爹长命百岁,才不用担心这种事。”

于是这个话题只能不了了之。不过小孩向来不记事,两人沉默不久,看到新鲜东西又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来,等到东西清点完两人说的嗓子都冒烟了。丫鬟来传晚饭,难得看见谢夫人也在席上,毕竟来的是娘家人,她出席也是理所应当,虽然依旧没怎么说话,但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萧绪要在谢家住到下月初五,也就是谢必安生辰过完才走,家中已经为他安排了房间,等安顿好天色也暗了,各自回屋休息,不一会儿外头就刮起风下起雪来。谢必安还不太困,屋里点着炭盆和丫鬟推牌九。他不常打这个,毕竟被爹爹看见了必是要挨骂的,不过他手气好,而且赢了钱也会还给她们,丫鬟们爱逗他,笑着闹着要多来几把,谢必安爬到榻上,笑着说:“你们打我看看就行,不然明天爹爹要骂我了。”

丫鬟们不好强迫他,又推了两把,见谢必安有了睡意慢慢就散了。近身的人正要伺候他歇息,忽然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打开门一看竟是拂绿。外头风雪正盛,她从谢夫人院子来又有段距离,眼下斗篷上落了厚厚一层雪,提灯也被风吹的东倒西歪。

“拂绿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少爷,夫人说想见您,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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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感言

    城郊,折柳亭。    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不过来人显然并非为了送别而来。亭中两位女子,一位年近三十,另一位更为年轻些。年长的女性身着锦衣华服,环佩玲琅,俨然是谢家夫人,而她身边则是自己的陪嫁丫鬟拂绿。    寒风从四面八方刮来,谢夫人却仿佛感觉不到冷,她神色紧绷,十指绞着手帕,不时踮脚望向远处——天地白茫茫一片,她要等的人迟迟未来。    “夫人,您已经等了一早上了,外头这样冷,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他说过会来,再等等。”    拂绿别无他法,稍微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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