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希曼一边问，一边把蛋糕叉插进慕斯里。

“我？说出来你可别被吓到。”戈德温神神秘秘的，还特地凑近才说：“我是秩序管理局的。”

希曼有些惊讶，但并不影响他含住蛋糕叉，吃掉上面的蛋糕。

先前还以为戈德温会是军部的雌虫，没想到是秩序管理局的，但是一般秩序管理局都是驻守在管辖区域，不太需要到处跑……

希曼想到了一个可能，压低声音问道：“你是外勤部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手里的叉子呆呆停在了空中，看上去有点好笑。

戈德温得意道：“没想到吧？”

自从开始接受重入社会教育，秩序管理局的名声就深深烙印在每个雄虫心里，尤其是外勤部。不仅是因为外勤部的成员都经过千挑万选，时常奔赴最远的星球处理大案件，还因为他们在特殊情况下做事情甚至不用顾忌雄虫的身份。

当然，这也与现在犯罪团伙里雄虫的出现率有所升高有关。

但这份特殊就让他们显得更有威慑力。

“可是我听说外勤都很忙，你怎么会有这么长的假期？”

“两周以后就结束了嘛，也不算长，我攒了五年的年假呢，还立了不少功。”戈德温笑呵呵地把另一份柠檬慕斯推到希曼面前，“我不方便吃太多，回去还得训练呢。”

“这、这怎么好意思……”希曼又想吃，又觉得这样不好，渴望的表情藏都藏不住，嘴上却说着拒绝的话。

“你不吃可就要浪费了。”戈德温给他倒了杯茶，“喝点润润喉咙。”

“谢谢。”

看着面前的雄虫幸福快乐地吃着甜点，戈德温没来由地想到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想到刚刚雄虫想要吃又不敢说的表情，如果在床上也——

他眨了眨眼，把脑海里的黄色废料都压了下去。现在想想就行了，我可是奔着培养感情去的，这种环节应当少而令虫印象深刻才行，被他误会我很放荡可不太好。

戈德温在采取行动这方面向来比他的兄弟更加积极，往往在计划有个雏形的时候就敢于迈出第一步，之后随机应变。因此，他在这场临时起意的蛋糕店约会末尾，发出了邀请：“我想在离开艾斯托茨之前，请你到我家里看看，你最近有空么？”

希曼收拾蛋糕碟的动作一顿，回答道：“应该有吧，具体是什么时候呢？”

“三天后，也就是下周二，怎么样？那个时候是工作日，我大哥应该不在家，你可以不用那么拘束。”

“我……我得回去看看时间安排。”

“好，有决定了就告诉我。”

随意逛了逛之后，戈德温就送他回家了。

然而在回家后没多久，希曼就收到了另一条邀请讯息。

【加尔塔】：我总算处理完公司的事情了。下个星期二，你有空吗？我想邀请你到家里做客。

希曼将头埋进熊玩偶的胸口，试图逃避二选一的艰难抉择。

最后，他给戈德温发讯息说可能要改天再约。戈德温表示理解，调侃道：你好受欢迎啊，看来我要抓紧了。

希曼只是匆匆道了晚安就结束了对话，手里攥着终端，在床上蜷缩着沉入并不安稳的梦乡。

“真隆重啊，有必要吗？”戈德温吹了声口哨，瞧着来来往往更换家具和配饰的临时工们。

加尔塔哼了一声，“我只是觉得他应该喜欢更朴实一些的装修风格。我会从其他方面证明我完全有能力养他的。”

“一举拿下？早点生个蛋，让我能抱抱小虫啊。”戈德温双手抬起来环抱着晃了晃，就好像托着一个小生命。

加尔塔没有正面回答，眼睛不知道是在看前方被更换的沙发，还是别的什么，“以后再说吧。看情况。”

总之，两层小别墅内里完全变成了朴实温馨的风格。雕花的木质扶手？换掉，普通的金属扶手就行，边角加上防撞贴。皮质豪华沙发？换掉，换成布料的，再添两个懒虫沙发，放多几个靠枕。餐厅是极致简约风？换一套木质桌椅，在餐桌上摆一瓶鲜花，务必让吃饭变成一件愉悦身心的事情。

还有柔软的地毯，可调节成暖黄色的灯光，扫地机器人都换成了儿童亲和款式。

戈德温转了一圈，感叹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要添小虫了。”

加尔塔没理他，仍然四处验收成果，虽然时间紧迫，无法做更多改动，但效果不错，至少看上去很温馨，希望雄虫来了能产生“家”的感觉，给这段关系写上和谐的开头篇章。

——饮食方面问过了，没有忌口。时间也定了，下午去接，顺便吃个晚饭，可以争取留宿。会跟家里人见面也说了，戈德温到时候最好表现得靠谱些……

他向自己在如何跟雄虫打交道上更有经验的弟弟征求建议：“你觉得，是我去接，还是我们一起去接比较好？”

“你去吧，还可以在路上聊聊。”戈德温说，“记得查查他家里的情况，万一人家背地里有了几个，你岂不是要做冤大头？”

加尔塔点点头。他已经找虫去做更深入的生活轨迹调查了。

虽说匹配中心上给出的资料显示希曼从未有过固定伴侣，却不妨碍雄虫有几个固定的“顾客”。不乏雄虫拿着明面上伴侣的钱去养别的亚雌或者雌虫，这种情况下既不需要对这些没过明路的“伴侣”履行躁动期安抚义务，又能享受大把花钱、受虫吹捧的快乐，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简直不要太爽。

过去对雄虫容忍度极高，伴侣的钱怎么花都没关系，现在这种风气有所改变，尤其对于在新时代教育下成长起来的雌虫、亚雌而言，他们会更希望伴侣保持一定程度上的忠诚。

加尔塔追求伴侣之间的坦诚，尽管只是“工具虫”，他也不希望自己被当成傻子。如果没有，那就最好；如果有，要么老老实实，要么好聚好散。

约定的日子飞快地来临。

希曼穿了最干净的一套衣服，拘谨地坐在车里。

加尔塔随口跟他聊起天来，抱怨自己工作上的不顺心，分享一些公司里有趣的事情。

简单聊过几轮，希曼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车辆通过了这一处居住区的入门安检，驶过几个拐角。

加尔塔远远瞥见在门口等待的身影，语气柔和：“那是我的弟弟，他性格还不错，我想你们之间应该会有更多共同话题。”

希曼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那到底是谁。但随着车越来越靠近加尔塔家，他脸上的微笑就逐渐凝固了。

铺天盖地的慌乱与恐惧几乎在一瞬间就淹没了他。

戈德温原来是加尔塔先生的弟弟？！那我，我——我之前的行为，不就像故意吊着两个雌虫吗？我还拒绝了戈德温……

他们会怎么想我？瞒着一位雌虫要和另一位结成固定伴侣，享受着他们的殷勤、关怀，我是个渣虫，不负责任，贪图利益，装柔弱装乖巧装可怜……

不，我不想，我不想这样……

加尔塔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好一会儿，希曼才反应过来，惨白着脸道：“不，我没事。”

“待会去休息一下吧，也许是晕车了。”加尔塔尽量放慢了车速。

希曼觉得自己现在就如同身处铡刀下，离真相被揭露的时刻越近，他的生命倒计时也越短。他反而异样地平静下来，像个放弃抵抗的死刑犯。

他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下的车。是自己推开的车门吗？还是加尔塔先生为他拉开的呢？

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到门口的，怎么伸出手，用什么样的声音说：“你好。”

他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戈德温陌生而镇定的声音：“你好，初次见面。”

希曼几乎站不住脚，他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出生，死在虫蛋里也许是对他、对世界都好的选择。

那天晚上，希曼是浑浑噩噩度过的。

戈德温没有说什么，表现得很自然。加尔塔或许感觉到了不对，但也没说。

回到家里，希曼背靠着大门坐在地上，身体蜷了起来。

他想逃跑，逃到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死在陌生的土地。

之前申请的暂停匹配还在生效，不需要工作。希曼连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窝在床上和他的玩偶相依为命，除了睡就是发呆。

昏昏沉沉过了两天，房东踹开了他的房门。

玛瑞恩把刚从浴室里洗干净出来的希曼安放在沙发上，给他倒了杯热水，加了点白糖，并且在他面前竖起一根手指头，问：“这是数字几？”

希曼有气无力地回答：“这是一。”

“状态还不错，不过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先喝点水吧。”

“我很……我很抱歉，玛瑞恩先生。”

“这没什么，而且从我踹开你的房门到现在为止，你已经说了不下七次对不起了。有些事情光说对不起是没有用的。”

“我……”希曼差点又要说对不起或者抱歉了，可他想不出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于是低下了头。

“有问题就解决问题。”玛瑞恩叹气，这个雄虫性格真是难得一见，有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他劝解道：“有烦恼可以跟我说，我尽力帮你，怎么说我也能算你半个长辈。下次别在交房租的时候失踪了，我还以为你找不正规渠道贷款被绑架了。”

“房租？房租不是会自动从账户里扣——”

“你还真的以为是房租啊。”玛瑞恩指指自己，“看来我的隔离剂喷太多了。”

希曼眨眨眼，才反应过来玛瑞恩说的是什么，他犹豫再三，小声道：“可是我现在，可能没办法……”

玛瑞恩揉揉他的小卷毛脑袋，说：“不错，会拒绝了。不过现在我哺育期基本已经过了，不需要非得上床才能解决，本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谁知道根本联系不上你。得亏我有你的备用大门钥匙，否则被踹开的门就不止房间那一扇了。”

希曼抿了一口糖水。

玛瑞恩问：“心情好点了吗？”

“……嗯。”

“那就去我家聊吧，我得联系虫给你修门，争取今天晚上就能搞定。”

“啊？”

“来吧，正好小崽子在幼虫园，否则肯定会闹你。带上你的糖水。”

玛瑞恩半扛半抱地把希曼带上楼，塞进沙发，丢了个毯子过来就钻进厨房。

电视正开着，在播放军事新闻。

沙发上放了很多软枕头，也许是因为家里的小虫，选用的样式都很可爱，有太阳花、云朵之类的图案，毛毯上印着卡通风格的森林，茶几上摆了个很小的水杯，一看就知道是给谁用的。

希曼捧着自己的糖水，觉得很暖和。

玛瑞恩先生是因伤从军部退下来的雌虫，跟曾经的雄虫伴侣分开后当了房东，算下来现在快四十岁了。希曼见过他的孩子，很可爱，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像娃娃一样精致漂亮。玛瑞恩独自一虫把孩子养得很好，既不骄纵，也不苛刻。

希曼觉得，如果玛瑞恩先生跟曾经的雄主闹不愉快，那一定都是雄虫的错。

不多时，玛瑞恩端了一小碗东西出来，飘着奶和糖的甜香。

他清清嗓子，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家里没别的了，只剩下这个，虽然是给崽子喝的，但味道应该不差。”

希曼全部吃掉了。

饱腹感让他有了点力气，就想着先给玛瑞恩先生解决麻烦，支支吾吾道：“那个……您需不需要……信息素……？”

玛瑞恩一愣，说：“让我先把碗收拾了，这玩意儿冷了不好洗。”

雷厉风行地洗完碗，他们分别坐在沙发两侧，开始解决问题。

这还是跟玛瑞恩先生第一次只用信息素……希曼想，这样挺好的，说明玛瑞恩先生的身体调整过来了，发情症状减弱很多，以后照顾孩子也方便。

他忽然发觉自己没有再凭借肉体交易获得低房租的理由了。

那以后，去哪里呢？戈德温先生和加尔塔先生一定不想再见到我了，也不能麻烦玛瑞恩先生。离开艾斯托茨？似乎也不错，去边缘区吧，票应该很便宜。

边缘区，顾名思义，指虫族统治区域的边缘，治安并不太好，生活水平肯定不如首都星或者第二首都艾斯托茨，雄虫仍然是稀缺资源，尤其在接受统治没那么久的地方。不过相对而言生活消费也没那么高。

还在思考去哪里的希曼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绪。紧接着还有一句轻快又明亮的“雌父”。

玛瑞恩唰地一下站起来，急忙去开窗，同时催促道：“把你的信息素收一下！快快快！”

希曼老老实实收拢着自己没有味道的信息素。

等房间里的味道散得差不多主要是玛瑞恩自己的信息素气味，玛瑞恩才打开门，给了在门口乖乖等待的小朋友一个举高高。

小朋友咬字还有点不清晰，但其中的快乐谁都能听出来：“老师今天教了新东西！还有！瑞秋跟我道歉了！”

玛瑞恩笑眯眯道：“哦？你按照雌父说的去揍他了吗？”

小朋友摇摇头：“是他主动来找我认错的。不过我也想了很久，觉得他不是故意要打翻我的水杯。所以我原谅他了。”

“是吗，那他做的对，做错了事情确实该主动道歉，你做的也很对，你学会了思考一件事情，学会了原谅。”

小朋友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陌生虫，“呀！哥哥好！”

玛瑞恩抱着小虫，也把他放在沙发上，介绍道：“这是我们楼下的邻居，他今天身体不舒服，家里的门坏了，所以雌父邀请他在门修好之前来我们家玩。”

小朋友的表情严肃起来，凑近希曼用力嗅嗅，歪着头思考几秒，说：“哥哥，你是个雄虫，雄虫不可以和爸爸单独呆在一起。”

“咳咳！”玛瑞恩差点呛到，问，“谁告诉你的这个？”

“老师说的。下个星期会有……会有雄虫什么机构，研……盐酒所？反正下个星期就会有别的小朋友过来玩了！老师说长大了就不能单独呆在一起，但我们都是小朋友，所以没问题。”

玛瑞恩把小孩子捞起来，“雄虫幼年养育科学研究所？”

“嗯嗯。为什么雄虫小朋友要在那里长大啊？”

“呃……这个问题就让这位雄虫哥哥来回答吧。”

希曼耐心解释道：“因为以前雄虫小朋友没那么多，所以大人们决定把雄虫小朋友都放在一起，方便保护，也方便小雄虫和小雄虫交朋友。”

“那哥哥以前也是在那里长大的吗？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小朋友非常好奇。

希曼一时语塞，他努力去回想，但是根本回想不起来什么有意思的、能分享给小朋友的事。他在六岁转入了另一个雄虫幼年养育科学研究所，六岁之前的事情根本不记得了，六岁以后，也没什么开心的、有趣的事情。

他搜肠刮肚，半回忆半编造讲了老师假装惩罚一个同学，实际上是要给他过生日的事情，玛瑞恩家的小朋友倒是很快乐，哈哈笑了一阵，又问：“哥哥什么时候过生日呀？我给哥哥送礼物吧，老师前段时间教了我们剪纸呢。”

玛瑞恩笑起来：“你明明是想吃生日蛋糕。”

生日？希曼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脱离学院后一直靠着匹配中心的工作赚取生活费，为了节省开支，或许也是因为自己过生日没什么意思，希曼早就不庆祝自己诞生的日子了。

于是，他只能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哥哥今年的生日已经过了，下次，下次就邀请你来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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