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平还要打工,不能留太久。他争分夺秒站在场边看樱木训练。
队员和替补在场内练折返跑,来回一组,跑五十组。湘北的队员对他都很熟悉,经过他的时候会打招呼。在他们眼里洋平算是樱木的一部分,因为洋平在的时候队员跟樱木的交流会更轻松。
洋平总能轻易读懂人们内心的想法,那双眼睛虽然温和,却能剖开胸膛,检视赤裸的真心。
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像是没有秘密,但洋平对他们的心思不感兴趣,因而守口如瓶。
樱木卖力地奔跑着,又跟流川较上了劲。流川说你个白痴,然后率先加速。樱木大喊着死狐狸臭狐狸然后跃步猛追,两人你争我夺,互不相让,不断冲击更快的记录。
队员们停下了训练,专注地凝视这场双人竞赛,猜测谁会更快。彩子兴奋地在备忘录上更新他们的成绩,以此为据制定下一步的训练计划。
加油声越来越激烈,两人的速度不减反增。他们齐头并进,彼此怒目相视,对方的身影像火焰跳动在眼眶里,深缠的目光再容不下他人的存在。
洋平独自站在场外。
他忽然觉得……
觉得怎样?
洋平按下心头闪现的落寞感受,将它撞进密封罐里沉进身体深处。
也许有一天它会浮上来,但那恐怕已是十年后。
十年后的水户洋平就算捡起这枚罐子,也早就忘掉里面的内容物。
最好最好,是永远不要水落石出。
比赛的结果是流川以微弱优势胜出。樱木大喊我起步慢这不公平,换得全体成员的白眼。赤木毕业后宫城当了篮球部的队长,现下便走到中间做和事佬。樱木哪是能被一两句话就劝动的,拉着流川不肯松手,非要跟他1v1。
流川松松甩手,没想到樱木攥得死紧,铁了心不让他走。他凝目注视自己的手腕,洁白的小臂被樱木筋肉鼓起的手掌紧抓不放。
他的薄唇微微翕动,吐出说过一千零一次的那个词。
……白痴。
你说谁是白痴啊!
你。
我才不是白痴咧!
就是。
你个臭狐狸死狐狸笨蛋狐狸!你这是人身攻击!干嘛说我白痴,我哪里白痴,我就想跟你比一场而已。
……明明天天都在比。
还不够!
啊?
流川呆呆地看向他,单细胞生物没明白草履虫的意图。
就是字面意思啊,比一场怎么够?本天才要在方方面面都赢过你,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所以一场才不够,天天比才不够。对我来说全都不够。
我每时每刻都要跟你比,都要赢过你。
你最好赶快给我认输,这样本天才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你一马……
流川白他一眼。
白痴说的话我听不懂。
说完他自顾自去练球。
樱木猛地挠头,其实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是在流川面前,他脑子里沸腾的血就没降下去过。总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莫名冲动,像血液奔流在身体内部,调动了身体里一切能调动的情绪。流川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是一个半露的眼神,都能引起他胸膛里不熄的烈火。他很难冷静思考,甚至连思考都做不到。脑子里填满了要战胜他的意念,像是一只被挑起雄性本能的野兽。
我到底想说什么啊。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樱木下意识别过头,视线在篮球场内逡巡。他想找到洋平。
如果是洋平的话,一定可以帮他解释的通。
洋平洋平……
诶?
樱木的呼唤戛然而止,他愣愣地张着嘴,困惑地皱起眉头。
他没有找到洋平。
洋平不在那里。
部活结束,最晚走的还是樱木和流川。
明明没有外力的驱使,他们还是自发地较劲。你投进一球,我也要投进一球,你追上我,我就要让你赶不上。是连打平这件事都无法接受的,滚滚沸腾的胜负欲。
流川觉得这很白痴,身体却自觉行动起来。跟门外汉没什么好较量的。他从前到现在一直都这么认为。不是没有被人挑衅过,在初中这根本是家常便饭。流川连眼皮都懒得抬,与其费心去理解他们说的话,还不如埋头睡觉。至少体力的恢复是实打实的,支撑他度过下一次严苛的训练。
但樱木不一样。
从见面开始就自说自话,故意跟流川为难,挑衅他、嘲笑他,给他取幼稚的外号。不尊重篮球,只想着自己出风头,像猴子一样聒噪,又吵又白痴,把流川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如果说其他人给流川造成的影响不过是毛毛雨,那么樱木就像是夏天暴雨席卷的山洪一样。他轰轰烈烈地经过,改变沿途的地貌,害流川泥足深陷,东倒西歪。
明明不想理他,嘴巴却违背自己的意志,吵起没营养的架来。眼睛也不听话,不知不觉就跟紧了那一头红发。
真该死啊。
明明只是个白痴而已。
流川拉下顶在头上的毛巾,漫不经心地擦拭汗湿的脖颈。
他口渴,转身拿水。
樱木站在他背后,视线黏在他的腿上,目不转睛。
看什么,白痴。
预料中的反击没有到来,流川诧异地瞥他一眼。樱木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死死盯着他篮球裤下延伸的腿部线条。
像是在太阳下暴晒,能蜕掉一层皮的热度。
流川不自在地踏了踏脚跟。
到底在看什么?
樱木抬起头,撞见流川探寻的目光,他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脸上腾地升起窘迫的红色。
腿好长。
他吞吞吐吐地说。
哈?
流川惊得眉毛快掉下来,俊美的五官皱成一团。他嫌弃地推了樱木一把,诚心诚意地问道。
白痴你没事吧。
是真的!
樱木生怕他不信,拉着流川坐在长凳上。灼热的大腿毫无芥蒂地贴过来,两个人的汗水黏在彼此的皮肤上,分开时发出咂摸的声响。
你看。
樱木比划着自己的大腿维度,平移到流川腿上。流川猝不及防被触摸到大腿内侧,雪白皮肉一耸,颤颤发抖,隆起的肌肉如同海浪般起伏了一下。
流川猛地低下了头。
樱木浑然未觉,还在感叹他的腿比队员们都纤细。
然而踢人却痛得要死,你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樱木抱怨道。
流川瞪他一眼,黑白分明的双眼不知掩饰,一往无前地看过来。他的长相十分俊美,区别于气质加成的仙道和柔和外貌的藤真,流川是由纯粹美丽的眉眼五官组合起来的英俊少年,不需要任何修饰,也有一种夺人眼球的锋利美感。即使把臭狐狸挂在嘴边的樱木,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不过樱木是绝对不会松口夸他漂亮的。
绝对不会。
樱木跳下椅子,甩掉上衣,伸展后背疲乏的肌肉。他换上校服,外套勾在肩上,大摇大摆地走出门。
喂,流川。快出来。
我要锁门……
他一转头,流川像片影子似的立在他面前。
哇啊!
樱木吓到失声,尾音都变了调。上周樱木军团一起去看恐怖片,后劲到现在还没消。
流川懒懒打个哈欠,捂嘴的指缝里掉出三个字。
大、白、痴。
樱木伸拳捶了下他的肩。
臭狐狸说话真不客气。
你骑车回去?
流川点头。
樱木想了想,说:要不送我到路口?
流川定眼看了看他的体格,刚结束训练他不想增加负重,于是大幅摇头。
服你了。
樱木挠头。
我来骑车,行了吧。你就在后面坐着。
流川扬扬下巴,示意樱木伸出手。
樱木疑惑地摊平手掌。
流川把车钥匙塞给他,眨眼间人已在后座就位。樱木解锁的功夫他就昏昏欲睡,绒绒的黑脑袋往胸口一下一下点着。
樱木把好车头。
要走了。抓好我。
身后传来流川含糊的应声,一只手从腰侧伸来,扯住樱木的衬衫。
樱木卖力地上坡。
周围没人的时候他们的关系会和缓点。大概是因为不存在樱木表演的土壤。流川本来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他只是对篮球以外的事物都漠不关心而已。
这还不难相处吗?
如果是樱木,一定会这么回答。
然而流川跟他说的话已经超过跟其他人说话的总和了。
这也算难相处吗?
跟流川在十字路口告别后,樱木悠闲地散步回家。他先冲澡洗掉一身臭汗,冒着热气躺倒在地板上。电风扇呼呼地吹动,带来清凉的风。樱木眼皮沉甸甸,意识像水面上的纸船,荡悠悠,无处着落。逐渐变浓的睡意中他隐约听到门铃响动,但脱离梦乡的尝试却在高强度训练下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最后还是睡过去了。
樱木手脚放开,呼呼大睡,狭小的房间被他占满,几乎无处落脚。洋平拎着从打工处打包的冷面,掂着足尖跨到矮桌旁边。
虽然是晚上,但还是很热。洋平抓起地上的扇子给自己扇风。
樱木在地上躺热了,翻身换到凉快的地方,他把脸靠在手臂上,发出阵阵鼾声。
洋平无事可做,撑着下巴看他的睡相。他一直挺佩服樱木的,不垫枕头也能睡得这么熟。洋平受童年生活的影响,不习惯睡太硬的床铺,樱木到他家留宿的时候就嘲笑过床垫的软度。最后他俩把席梦思当作蹦床,差点把洋平的床铺给压塌了。
大概过了半小时,樱木醒来了。他揉着眼睛爬到桌边,呵欠连天地跟洋平打招呼。
唷,洋平。
洋平把不凉了的汽水罐贴到他脸上。
你怎么没被吓到?
我有听到你敲门,只是太困了就睡过去了。反正洋平你有钥匙的嘛,自己会开门的。
樱木睡眼惺忪,下巴磕在罐口。
才结束打工吗?
今天食客很多,花了点时间收拾。
打烊的时候还剩下很多面条,顺便给你带了一份。
洋平掰开筷子,平放在碗口。
不愧是洋平!
樱木小狗似的在洋平脑门上蹭了蹭,三下五除二吃空了面碗。他捧着肚子享受食物的余韵,愉快到想吹口哨。
吃饱喝足,精力也恢复不少。洋平从包里拿出习题本,放到樱木面前。
樱木脸色一变,声音都虚弱起来。
干……干嘛啊……
洋平拔开笔帽,无辜地眨眼。
写作业啊。
让我写?
大楠他们都写完了啊。就差你了。
洋平理所当然地说。
我才不想写作业!
洋平耸耸肩,若无其事地说。
篮球打不过流川的话,功课总可以赢过他吧。
谁说我打不过他啊!
樱木唰地夺过笔,愤愤地在纸上戳了好几个洞眼。
那你表现给我看看?
表现就表现!
到时候别被本天才吓倒!
樱木雄赳赳气昂昂地翻开作业,对着第一道题苦思冥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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