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做什么?”苏辞羽打了个酒嗝,偷偷朝门上瞄了一眼,来这地方的多少都不是正人君子,隐约还能听见些脸红心跳的声音,“直接从青楼里抓人,动静会不会太大了?”
“直接绑起来,带走。”容奕打开窗户,直接翻了下去,留下厢房内傻眼的苏辞羽,“等等,我怎么办!”
“自己想办法!”容奕挑眉,径直去了后院。灶房内仍有人在,泛黄的窗户纸上映着一人勾着背的影子,红丹。
他缓缓走近,站定了脚步,“红丹姑娘,别来无恙。”空荡的灶房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脸色格外苍白的红丹手脚瘫软,跌在了地上,“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么?我已经照做了!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你们不能杀我!”
“哦?你怎么敢保证你没说漏过嘴?霜乌的踪迹现已被人查明,你就是这么办事的?”容奕神色冰冷,手中兵刃已然亮出,缓缓朝红丹走近。
“我没有!自从姐姐来找过我后,我便连夜奔走,终日藏在青楼里苟活,我若知道会引来杀身之祸,便不会假扮四小姐去送药!大人,你相信我,你放我一条生路……从今往后我便隐姓埋名,闭口不提这件事!”
看着面前女子的可怜相,容奕没有半分怜悯,“当日放你走,便是对你最大的仁慈。”谁知女子听到他这话,先有了片刻的愣神,而后便死死盯着他的脸,尖声道,“你是谁!你不是他们的人!”
她疯魔了一般将周围的东西朝他身上砸去,容奕第二次因为束手束脚,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夺门而逃。
当他沉着脸追出去的时候,却恰好看见苏辞羽神清气闲地迷晕了红丹,朝他露出了挑衅的笑容,“这不是四皇子殿下吗?您跳窗不也抓不着人?”
容奕:……
容奕气闷地将红丹捆了个结实,毫不怜香惜玉地架走了。
“我翻墙出去,你,自便。”
苏辞羽气哼哼地转身,“嘁,多大的面子。我再去找我的鸾儿去。”
“给我回来!”容奕已将红丹放在了墙外,此刻黑着脸拽住了她的衣襟,“不成体统的女人!我看将来谁敢娶你!”要是娶了这么个女人回去,纳妾都不知道是给谁纳了!
“喂喂喂,干什么!你这叫非礼!”容奕一把将苏辞羽带了出去,苏辞羽心中气愤,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好不容易潇洒这么一趟,你坏什么气氛啊!”
“你当时牵着我的手不放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非礼?”容奕咬牙道,手还紧紧拽着她的手腕。
“行了行了!你有什么可图的。”苏辞羽道,“既不是漂亮姑娘,也不如煜王殿下温柔,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竟敢打我皇兄的主意?”容奕收紧了力道,面上有些失控,“我皇兄风光霁月,怎么可能会看上你这种女人!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你又不是你皇兄,凭什么替他说话!”苏辞羽也被说得有些急了,“你给我放开!我喊人了啊!”
容奕冷笑道,“喊,让别人看见我们两个绑了人,直接送官府吧!”
“疯子!”苏辞羽好不容易挣开,也不管地上的红丹,径直就走了。
容奕盯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眼里酝酿着风暴。
……
“公子,你们要不要紧啊?要不还是我跟着你们去吧。”兰儿担忧地望着他们,手中还端着一盏油灯。
“老伯赶车带我们去,不必担心。更深露重,你快些进屋吧。”容归安抚地朝她看了一眼,便合上了帘子,一侧坐着伤好了大半的太子殿下,现下眼睛也能看清了,却也不一个劲盯着容归瞧了。
两人聚在一块,除了相互猜忌的时候,几乎都没有交流,偏偏他们还就这么和谐地相处了好几日。太子殿下除了脾气格外挑剔了些,倒也没恶劣到要求容归给他建府邸,对着满屋子的农具,除了一开始的如临大敌,后来也只是偶尔露出嫌弃的一瞥,也算相安无事。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准许容归与他同榻而眠。容归以太子殿下受伤未愈,怕自己睡姿不端为由推拒,却不想尊贵的太子殿下直接冷脸躺了下去,丢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
容归:……
容归私下里也曾怀疑过,太子殿下往日的挑三拣四,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太子殿下其实也有过相同的怀疑。
马车内的寂静,随着容归的几声咳嗽被打破了。姬怀临拿折扇的那只手停下了,“受凉了?”
“一向如此,习惯了。”容归手里捧着兰儿给他缝的暖袋,依旧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他身上厚重,还披了件素色的外袍,仿佛已经过了冬似的。姬怀临把扇子放在一边,人若无其事地凑过去了些许。
习武之人,身子都比旁人热些,容归探到些暖意,又不由自主的朝他靠近了些,乍一看,倒像是两人依偎在一处似的。
老车夫是个顶聪明的人,知道他们身份不简单,从来不至于多一句嘴,旁人问起两人的来历,一律只说是落难的表亲,容归二人平日里也不露面,并未让人生疑。
容归体寒多病,姬怀临又重伤昏迷,若非老车夫存了善念,只怕要活活耗死在树林里头。容归心中记下,又不由自主地朝姬怀临靠了过去,碰到了对方的衣料。
体寒之人,身上无论加了多少衣裳,终究还是块被捂住的冰,生不出暖意,姬怀临的手不经意碰到了容归的手背,下一刻,便眯着眼将他的整只手抓起,“你上辈子是块冰么?怎么就没被冻死呢!”
容归讶异地看着他的动作,又有些舍不得把手抽回来,便老老实实道,“相必是还没活到时候,阎王爷不肯收吧。”
“到了地方,去寻处客栈,”姬怀临就着抓着他的姿势,把手放回了腿上,“本宫给聿枫传信,明日便走。”
容归并不意外,眼下他的伤口已无大碍,若姬怀临愿意跟他继续耗下去,反倒不符合他的风格。圣启一箩筐的烂摊子,太子殿下洁身自好,自然是不愿意沾染的。
如今他们一齐失踪多日,京都怕是早已乱套了,片刻都耽误不得。
“既如此,明日在下便与殿下作别了。”
姬怀临的目光移至他的脸上,不笑不恼,却偏偏有点固执,“本宫一言九鼎,那日的承诺,依旧作数。”
容归闻言一愣,马车一阵颠簸,他与姬怀临直接挨在了一起,对方身上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让他有些不自在。刚要错开些,就听那人又道,“本宫准你凑近些,省的半路冻死了人,倒是我说话不算数。”
二人皆为男子,此刻也不好拘泥些礼节,容归依言不动。
“煜王爷殚精竭虑,本宫实在佩服,”姬怀临仿佛一个人自言自语似的,平白说了许多话,“西临人性子直爽,向来不爱听话外之音,本宫可以算作西临的异类,却不想到了你们圣启,比起你容应澜,还是逊色一筹。”
容归觉得太子殿下有些不对劲,虽然一番话还是会刺他几句,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太子殿下面冷,身上却格外暖和,容归不知如何开口,索性放下戒心,从姬怀临身上索取温暖。
管他什么立场,什么尊卑,旁人又看不见。
不知又过了多久,容归睡去,姬怀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另一只手也拢了过来,靠在他肩上那人眉头轻皱,却并未睁开眼,只下意识在他肩上蹭了两下。
醒着的时候,分明藏着一肚子坏水,半点也不招人喜欢。姬怀临屏着呼吸,偷偷用余光瞥他,心中乱作一团。
若是温香软玉在怀,他心乱如麻也就罢了,可容应澜分明是个男子,骨头硬的硌人,身量也不小巧,这个姿势靠着他,偏偏叫他生不出恶感来。
“大人……”老车夫掀开帘子,先是被两人如今的模样惊得愣了半晌,而后又在姬怀临的手势下闭了嘴。
老车夫心中对这相貌出众的年轻人是惧怕的,他当日追着车轮印过去的时候,地上躺了满地的死人,只有姬怀临躺在马车边上,生息未绝,一旁还丢着一把饮血的长刃。
那些人是谁杀的,一目了然。
“先去附近的客栈订两间上房,余下的,算你这段时日的酬劳。”姬怀临压着声音丢过去一锭银子,老车夫诚惶诚恐地接过,噤若寒蝉。
马车停了下来,正停在一家客栈的门前,老车夫进去没一会儿,便领着两块木牌走了出来,姬怀临伸手接过,又丢过去一样东西,“这东西你留着,当掉也好,趁早把你那女儿嫁出去,省的本公子看得心烦。”
老车夫也不知为何他会突然提起自己的女儿,只拿着那块模样极好的玉佩,结结巴巴地说不能收。
“叫你拿你便拿着,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姬怀临一恼,音量便提了上去,容归一颤,便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看着自己与姬怀临如此亲昵的姿势,沉吟了片刻,缓缓坐正了身子,“我何时睡过去的?”
姬怀临见他醒了,下意识松开了自己的手,冷哼道,“自己想。”
“大人,您收回去吧,这物件太过贵重,老夫受之有愧啊。”老车夫见容归醒了,转而又道,“当日是容公子花钱请的大夫,又贴身照料,我一家人除了吃食住所,并未有多少功劳,实在是不能收。”
“老人家,您便收着吧,权当我二人的一点心意。若非您及时赶到,我们怕也自身难保。”容归身上难得有了些暖意,气色也好了不少,“经此一别,怕是再难相见,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您也不必太过纠结。”
老车夫还想再说些什么,姬怀临又道,“你若再废话一句,我便叫你永远也说不出话来。”姬怀临虽是俊美,眼中却有着一丝狠戾,老车夫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死状各异的尸体,打了个寒战,忙把玉佩塞进了怀中。
外头已经十分热闹了,小贩纷纷支起摊位,吃食、饰物、器具应有尽有,行人熙熙攘攘,或停驻在摊位前,或与同伴谈笑,均带着和悦的神色。平整的青石板路旁,就近临着一条河,偶尔顺水飘来几个花灯,又被顽皮的儿童截下,嬉笑着钻进人流中……
姬怀临推着容归,静静地在远处观望着,一时间有些恍然。
“本宫小的时候,小叔叔也曾做过那样的花灯……”
“花灯可用来祈愿,殿下的小叔叔对您很好。”
姬怀临扯了扯嘴角,神色有些复杂,“那灯并不是给我的,是给我长姐的。”
“长公主殿下?”容归饶有兴致地问道。
“嗯。”姬怀临不轻不重地应道,“西临不像你们圣启,我父皇只娶了母后一人,长姐只长了我四岁,却处处强过我,我小叔叔也对她多有偏爱。”
容归讶然,能叫姬怀临心服口服,这位长公主殿下,定然不会是个好惹的角色。
想着想着,容归又觉得太子殿下有些可怜,便笑道,“殿下想去放盏灯吗?我见过的,那灯前面就有。”
“随你。”太子殿下撇过头去,耳根发红。
没了青远,推轮椅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姬怀临头上,容归发现,只要不牵涉其他,太子殿下一向很好说话。
姬怀临相貌出众,不少女子见了,皆含羞掩面,与人窃窃私语,他只当没看见似的,冷脸过去。
买花灯的小贩眼尖瞧见了他们,远远便喊道,“二位公子,买些花灯吧!”
姬怀临推着容归走近,又听小贩热切道,“和心上人一起放,很灵的!”
……一时间,两人都产生了掉头就走的冲动。但想到此时是自己提议的,容归便道,“拿一个便是。”
“一个不划算,公子,要两个吧,正好凑一对儿。”小贩没注意到,一旁那位俊俏的公子,在彩灯的映照下,脸上有些发红。
“给你,拿两个。”姬怀临丢了一块碎银子,接过两盏花灯后,头也不回地推着容归走了。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茶馆酒肆依旧人影幢幢,容归弯腰将灯放下,看着它汇入一众斑斓的花灯中,闭上了双眼。
“太子殿下,在下与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姬怀临那盏花灯远去,也不知许了什么愿。
“从前有户显赫的人家,主家夫妇都是商人,一日遭人报复,双双殒命,只留下了一双年幼的儿女。偌大的家业遭到了亲戚的觊觎,哥哥为了保护单纯的妹妹,开始学着与这群豺狼缠斗,最终他站稳了脚跟,也成了一头豺狼。妹妹开始疏远他,害怕他,甚至瞒着他与对家的公子来往,他心中气急妒极,几次三番对那男子下手,最终还是没能阻止他们,反倒让妹妹对他愈加厌恶,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已病入膏肓,独身在一家小医馆里苟活,家业散了,最后的亲人也不在身边,只等没了最后一口气,托人帮他买副棺材,好一走了之。而他的妹妹成了对家的夫人,幸福一生。还请殿下勿怪,这故事实在算不上好。”
“好蠢的人。”姬怀临评价道。
“殿下不觉得他罪有应得吗?”容归挑眉,继续道,“他自己对妹妹怀着别的心思,却对着他人泄愤,依在下之见,实非君子所为。”
“他若一开始就让他妹妹看清那些人的丑恶嘴脸,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下场。是他自以为是,捧高了他妹妹,轻贱他自己,他妹妹风光无限,他却客死他乡,说到底,不是他一手促成的吗?”
容归一愣,而后笑道,“殿下此解,我倒是第一次听见。”
姬怀临斜睨了他一眼,“你上哪儿听的故事,乱七八糟的。”
“那故事里的兄妹,皆与我相识。我在江南的时候,四处寻医问药,这兄妹一家便是做药材生意的,那哥哥叫做于贺之,于贺之是个异常极端的人,我并未深交,倒是他妹妹与我熟识,她在听闻于贺之死讯后,伤心欲绝,便告诉我,她其实并非于家的亲生女儿,她对不起于家,对不起一心向她的哥哥,于是每逢中元节,她便会去河里放花灯,为自己的哥哥祈愿。”
“人都死了,放灯有什么用。”
容归看着花灯远去,轻点了点头,“也是。”
夜色渐浓,他们来到了桥上,看着花灯自桥下漂过,也不知其中有没有自己的那一盏。姬怀临忽然开口道,“你对着花灯许了什么愿?”
容归将食指抵在唇上,眼神温柔了下来,“天机不可泄露。”
姬怀临冷哼道,“故弄玄虚。”
容归好脾气惯了,也不与他争,隔着喧闹的人群,静静聆听远处传来的琴音,那是首词改编的曲子,街头拉琴老人的拿手戏,悲壮凄凉,与吴侬软语成了鲜明对比。
“走了,桥上风大。”姬怀临向来不问他的意见,只跟着自己的想法推着他走,容归手里揣着姬怀临刚买回来的暖炉,噙着笑意问了一句,“殿下许了什么愿?”
“反正与你无关。”姬怀临的手紧了几分,“麻烦死了!让本宫伺候的,你可是头一个。”
容归又道,“在下之幸。”
酉时左右,二人总算回了客栈,容归推开房门,姬怀临也顺势跟了进来,容归有些疑惑,“殿下?”
“容应澜,”姬怀临一手拿着扇柄,一手端着扇头,只觉得自己好像吃错药了,“明日一早,本宫便要走了。”
“嗯。”
“你……自己保重。”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还帮容归带上了门。容归用手细细摩挲那个镂花的暖炉,眼中慢慢沉淀下来,
“太子殿下,一路保重。”
他将窗户打开,久久地坐在其前,客栈用的香料逐渐散去,只余下了冷冷的潮味。
明日,药效便该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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