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古人诚不欺我也。
荒谬挤兑着闻安书心里的悲伤,没给后者留下多少位置。
乔西莫死了?
乔西莫居然死了?还是为了救方启宁而死?
哈哈?
乔西莫可是超人,在千分之一秒就有了行动,救完一个又一个,他怎么可能因为这场小小的意外丧生呢?
闻安书醒来时已经是二十四小时后,他被砸到了头导致轻微的脑震荡,但因为心理承受过度刺激,所以才久久没能醒来。
神奇的是,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并没有那么糟糕。
护士说止痛药药效过后头会有点痛,要有心理准备。
喔,好吧。
“……跟我一起来的人呢?”闻安书的声带像是被石子碾过,粗粝沙哑,还沾着碎屑,像是早已哭过。
“他帮你交完费就回去了,只有你一个人被送过来。”
闻安书猜想缴费的人应该是方启宁。
“……那另外一个是……当场死亡吗?”他试探着问,即使他已经知道答案。
护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人当场死亡,只有一个人被救护车送过来,那就是你。”
没人……当场死亡?
他不仅没有松一口气,身体反而汗毛直竖。
方才还在说服自己,乔西莫的惨状或许只是他伤到脑子产生的幻觉,都是幻觉,不是真的。
可真的有人跟他说“对,那确实是你的幻觉”时,他更没有办法认同。
“可是他被硬物贯穿了胸口……”
“听说是大王椰子树花苞吸水砸下来,事故现场我也不太清楚,我们这边只负责救人,具体情况你可以问下同车的其他人,我得去看其他病人了。”
“不好意思,谢谢你。”
真的是幻觉、是一场虚假的梦?醒来了就可以放心地感到庆幸吗?
闻安书还浸泡在强烈的失去之中,他不应该还抱有希望,可他却像是主动被庆幸赖上缠住,没法去往其他地方。
护士走开,闻父开门进来。
两父子俱是意外。
对于闻康淮来说,儿子早已长大成人,做什么都很优秀,完全不需要他操心,如今他才发觉自己作为父亲,实则缺席了太久太久,当接到方启宁电话得知儿子受伤的消息时,他才恍然初醒,意识到自己被儿子表面的成熟稳重骗倒了。在生死之前,即使再自信的人,也毫无招架能力。
对于闻安书来说,父亲难得会守在他身边,表情还过分凝重。
上次生病被他守护还是8岁以前,记不清了,肯定是还没搬来闻宅的时候。
“爸,乔西莫现在怎么样?”闻安书嗓音艰涩而急切,他的眼里有着不正常的渴望,还有不解,焦虑。
“……启宁带他回去小别墅了,他也受到了惊吓,”闻康淮抚上闻安书的好肩,宽厚的掌心按在上面,也在传达深厚的力量。“他们都没事,你放心。”
“我手机呢,我想给他打个电话。”
乔西莫的电话并没有接通。
方启宁的也没有接通。方启宁的电话是随缘接听的。
怪异的突兀感漂浮在空中,渗入呼吸中。
“我要去找他。”闻安书说着便要起身,剧烈动作之下刺激得头部闪痛,他捂着脑袋低下了头,急促地呼吸。
“小心!”闻康淮吓得连忙扶住儿子。“你先冷静一下……”
闻安书反而愈发不能冷静,强烈的不安像一颗鱼雷在他胸膛炸开扑腾的白色水花,而他就是翻上水面的鱼,现实虚幻得如同最后一口气、最后一丝希望,只有见到乔西莫本人,他才能拥有实感,潜入水中,确认过对方安全之后,他的心才能落到实地。
“他是我的爱人啊爸,这种时候他不在我真的没办法冷静。你不要拦我好吗,我只是去确认一下。”
“可你也是我的儿子。安书,你现在需要休息。”
“爸,你关心我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时半会,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休息不来的,一闭上眼都是血的颜色,都是他被硬物贯穿胸膛的画面,我以为他去世了,太真实了,好像现在他没事才是梦……”闻安书嗓子堵塞,终于绷不住,鼻子一酸,眼泪蓄在眼眶,默默地下滑,打湿了脸颊,“爸,我好怕。”
除了父亲,乔西莫是唯一懂他的寂寞的人,失去乔西莫,他的人生将永远有着空缺。
幼年闻安书作为后进生,在学校被孤立在小圈子之外,只好拼了命去追求好成绩证明自己。父母亲忙于生意,弟弟是他那时唯一的希望,希望陪伴,希望一起分享喜怒哀乐,希望一起扶持成长。
在方启宁意识不清醒的时候,闻安书几乎一天24小时都盯着弟弟,只盼着弟弟被所谓的雏鸟情结影响,第一眼醒来就能对自己有好感。
方启宁这辈子对他最友好的时刻,便是出现在那段意识不清醒的时候。
方启宁牙牙学语般叫他“哥哥”,尽管懵懂,却勇敢地一点点碰触他,听他任何安排,笑容时刻挂脸上,仿佛他这个洋娃娃出厂便自带笑容。
可清醒之后,方启宁却是换了一个人。
可爱的弟弟从那时起就死了。
闻安书总还死不了心,想象会不会哪天方启宁还会变成那个可爱的弟弟,担心那个喜欢哥哥的弟弟醒来看不到他最喜欢的哥哥怎么办……
而现在他又再次体验这焦急的忧虑。
……乔西莫醒来见不到我怎么办……不对,是我见不到乔西莫怎么办?
由始至终都是我想见他。
我想见他!
闻父揽住险些失去半颗心脏的儿子,再次轻拍着他的后背。
闻安书在互相矛盾的信息中挣扎,尽管周围的人都在告诉他乔西莫没事,他仍旧无比恐慌,好像又回到了幼年半夜睁眼时发现父亲不在身边,找遍整间房间都不见人,以为自己被当成累赘扔掉的无助状态之中。
“他没事,他是个好孩子。”闻父的脑子浮现那辆报废汽车的惨状,一个寒战,如果没有乔西莫的即时反应,安书现在就躺在太平间了。当初送走安书的妈妈,他也很难过,但更多的是害怕,他怕自己没办法照顾年幼的安书,怕还要再送走年幼的安书。
这回意外使他再次堕入过去那片恐惧之海,他的后怕多于忧虑,真实鲜活的儿子是他的私心,乔西莫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他很感谢乔西莫,对于这个既有的结果,他不敢再去假设其他可能性。
“那方启宁呢?”闻安书再次发问,语气突然冷下来,眼神里多了一种阴狠与憎恨。
车内短短几秒的记忆画面,给他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心理创伤。
氧气进入体内循环,可以让他活着,也会导致他心头的残缺之处发炎,而那切实的的憎恨,化作胸口熊熊燃烧的火焰,席卷所有的氧气,却能抑制炎症,让他没那么痛。
“启宁没事,在家里呢,你方姨在看着他,你不是不喜欢他……”闻康淮疑惑。
“没什么,走过一遍鬼门关,好像过去那些过节都无所谓了。”闻安书敛了神色,表现出豁达的模样。
这只是闻安书用在蒙蔽父亲的话术。
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快点见到乔西莫。
因为他开始不敢不相信乔西莫没事了。所以悲伤才始终环绕着他,无法散去。
如果真的没事,为什么联系不上?
如果真的有事,为什么大家都在跟他说没事?
闻安书快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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