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苍黑,万籁俱寂。
戚涣抽出匕首,心情极好地在掌心打了个转,小傀儡本来蹲在墙角自己哄自己玩,见状担忧地站起来,颠颠地跑到他身边。
戚涣这才想起还有个它,懊恼自己的不周密。
他拍拍小傀儡的木头头。“把眼睛闭上。”
监督着小傀儡闭上眼睛,他举起匕首,没经任何犹豫便扎透了自己的手掌,像是在切一块没知觉的石头。血几乎是喷涌而出,溅到他的脸上,领口上,衣袖上,又不断流淌到地面。他浑身都渗出冷汗,剧烈地喘息,割裂皮肉的极致剧痛让他感到一种狂喜,手骨被生硬地割断,他半边手掌都以一种扭曲的形状瘫软着挂在半空。
他蘸着伤口上涌出的血,刚想点在小傀儡头上,又顿住了动作。
小傀儡是木头雕成的,沾了血就擦不干净了。
他隔空画了一个血红的符咒,又移到小傀儡的头顶。
“天亮就放你出来,别害怕。”
他看了一眼地上积起的血洼,脱下外衣垫着手,擦去了地上的血污。
这身衣物是他托陆年买来的,最普通的棉布,干干净净,白得连一道暗纹都没有。
他用脏了的外衣接着血,走到院子里。
院子很大,除了他住的地方,还有呈品字排列数十座空着的楼阁。兰桂竹木环绕而生,错落有致,大片说不出名字的蓝色小花随心所欲地生长,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再向院落深处,就荒芜了起来,渐渐连一棵草也见不到了,戚涣才停下脚步。
他挑挑选选,选了个看起来比较不适合长东西的地方。
月光缱绻,戚涣脱下了里衣,那是一具几乎汇集了天下所有美好的身体,每一道弧度,每一根线条,都好像经过了反复的计算考量,而后用白玉精细雕成,锁骨深邃,背沟起伏,腰间几乎可盈一握,虽然没有很明显的肌肉,但又压抑着某种说不出的力量。
如墨黑发披散在他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流淌成一条寂静的河。
他审视着自己的身体。
太脏了。
每一处都太脏了。
匕首玄色的尖端割破了皮肤,他眼中闪动着诡异的愉悦,他感觉不到疼,他能感觉到的,只有美妙至极的,名为结束的东西。
他属于自己了。
他不想要。
每一处都太脏了,他不想要。
只是这张皮怎么能够?
对,对了,他们经常鞭打他,伤口都暴露在那个肮脏的地方,所以下面的血肉也是脏的。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迫不及待地把匕首扎向更深的地方。
匕首毕竟太小,他不耐烦地胡乱撕扯伤口,鲜血几乎浸透了地上的土,他能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可笑的是,正是这种失去,让他确定自己得到了自己。
突然,一柄玉萧飞来,不偏不倚砸在匕首上。
金玉相击,匕首应声而断,铮然发出回响。
白玉碎了一地。
容恕洲看着浑身上下几乎结满了血块,没有一块完整皮肤的戚涣,满眼惊痛。
“为什么?”
戚涣将迹昀珠放在了陆年身上,陆年与他有大半经脉相同,迹昀珠没有办法分辨,他便也以为戚涣真的平安无事。
若不是今日他突然召唤傀儡,可能连戚涣死在这里他都不知道。
戚涣静静着看他的愤怒痛惜,沾了血的脸像只魅人的妖怪。
原来他也一样。
不乖的宠物谁都不喜欢。
他不再装出乖驯的模样,眉宇间逼人的冷漠锋芒毕露。
“我想,就做了。”
匕首脱手,戚涣已经没有力气再拿起来。
无所谓了。
无论是怎样的惩罚……
他看到容恕洲从纳戒中取出傀儡符,划破了手指。
意识到容恕洲想做什么,他惊恐地撑起身体。
“不要……”
容恕洲太温柔了,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
为什么会抱着这样的期待?
他是好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是谁吗?
他跪着跌跌撞撞地爬到容恕洲脚下“不要,我错了”
“不……奴错了……您怎么罚都好……求您不要……”
容恕洲本在气头上,此刻也被他的反应吓得忙蹲下扶住他。
这是怎么了?
他只是和傀儡符建立了一个暂时的联系,他为什么会……
戚涣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慢慢抬起头。
他眼里对不上焦,慢慢变成灰白色,像是无端起了一场大雾。
他极度恐惧,把自己紧紧缩起,脸上带着一种只有死人才会表现出来的面容,那是彻底的绝望。
“戚涣?”
抓着容恕洲衣角的手落下来,摔进红黑黏腻的泥土里。
大殿上明烛灯火彻如白昼,各世家仙门灵修大能推杯换盏,不时有人扯过斟酒的小童按在身下,眼睛却瞟着酒池中的血玉莲花,稀疏的头顶上不断淌下肥腻的油光。
那血玉雕成的莲花上,跪趴着一个男人,几乎透明的薄纱泼满血红的梅子酒,湿淋淋贴在身上,隐约可见用繁复精细的金锁链织就的荒淫景致,男人五官精妙如刻,长发四散,随意地铺了满身,妖冶的海棠花纹从腿根处蔓延直后背,沿着背上深深凹陷的沟壑放肆纠缠生长,似乎在对每一个人做出邀请,逗引着人性中最不堪荒淫的渴望。
戚涣双眼失聚,双手被钉在地上,稍稍一动都有蜿蜒的血迹撕裂伤口,他并不在意,固执地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大殿沉浮于云海,他看向的方向只有一片虚无。
这是傀儡符中的幻境,是不知究竟多少突破分神期的灵修一同缔造的世界。
这大概是这些名门正士最团结一致的一次合作。
夏声发现他自戕后,大概是想给他些教训,又舍不得牺牲出他那具壳子,就用肉灵芝复刻了他的身体,抽出他的神魂,投放在傀儡符中,只要在傀儡符上结下一个血契,幻境就会被催动。
做为对灵修们的感谢,任何人都可以借了傀儡符来,或是将神识覆在傀儡上,或是干脆以原身进入幻境,哪怕刚好没人有这闲情逸致,幻境里的傀儡也会有条不紊地将对他的“惩罚”进行到底。
一张傀儡符,究竟辗转过多少人?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被拔光了牙齿,打碎了脊骨和手指,以免伤到别人。
有时也会有些别的东西,蛇,恶犬,或是老鼠。
反正他不会死,所以怎样玩都没有关系。
他曾无数次以为自己已见过地狱最深处,可那些人总会让他知道,这世界上折磨人的花样,原来那么多。
他对容恕洲说自己没被人上过,其实是在骗他,那具躯壳的确未经人事,可他不是,进入冗虚派大门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会去讨来傀儡符玩一玩,只要动一动神念,他就只能跪趴在地上放浪求欢。
腥臭的气息在喉管里冲撞,渐渐剥夺他全部呼吸。
他胃里一阵翻涌痛缩,吐出来的只有混着白色秽物的血。
那个不知是人还是傀儡的东西似乎被激怒了,抓着头发把他的上半身抬起来,钉子豁开他的手掌,骨头断裂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
身体再一次被撕裂,鲜血顺着那艳红的伤处流出,包裹住那丑陋脏臭的物事,包裹住他瓷白的大腿和绮丽的海棠花。
无所谓了,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区别?
戚涣漠然地抬头,直直地看向那个虚无的方向。
他知道容恕洲能看见这场荒诞。
一种多年未曾有过的酸涩痛楚由心口充塞漫溢,一直席卷至每个指尖。
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为什么要给他可以妄想几分的错觉?
为什么让他刚刚窥见天光又以最不堪的方式打破?
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杀了他?
戚涣容貌绮丽盛极,鸦羽般的长睫下是一双浓墨重彩的眼睛,采纳了天地间最斑斓陆离的光华,他薄唇轻启,半面是血,带着说不出的恶意,看着那个没有人的地方。
他笑了。
像是众合地狱里烧灼的火光,刺目而耀眼。
“喜欢吗?”
戚涣轻轻做着口型,齿间咬不住血,将艳红的下唇和消瘦得露尖的下巴连成一种颜色。
他笑意愈盛,越来越灿烂,从糊满鲜血的长发中强硬地抬着头,眼中却逐渐灰败冷落,像是烧尽的焰火,扑簌簌一地焚灰。
戚涣被拖倒在地上,砸断的脊柱没了支撑,软兮兮如一摊烂泥,让他再无法抬起头。
罢了。
好像种种浓烈得让他无力自持的情绪都在千回百转之中消磨殆尽,命运终于落下铮然注脚,他在心里喟叹一声,放任自己被完全压在那摊黑肉下,不做挣扎。
罢了。
多少次了。
那么多人都做得,容恕洲已是待他最好的一个。
他不能把那些人都杀了,此时来怨怼容恕洲,好像也没这个道理。
他只是,有点遗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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