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糸师冴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体里还存在着与自己外在性别相反的一套生殖系统。
不是没有注意到腹部的异样,糸师冴察觉到自己腹部脂肪的堆积,甚至加大了训练量来维持自己的腹肌,他还把四个月后会发生的胎动当成了胃肠蠕动。
只是这么看来,一切早有征兆,他这几个月的食欲不振有了解释。
因腹部突然的绞痛被送医时,天道和辉恰巧陪在他的身边。
到医院时,腹部的疼痛已经停止了,考虑到他未成年的身份,接诊医生给他约了彩超,当涂抹过耦合剂的探头放在他腹部的时候,显示屏上的内容让医生低头再次确认了他的身份卡性别。
“你父母在哪?”医生面色凝重地问他。
“麻烦直接告诉我,我回去会转告他们。”糸师冴说不慌是假的,只是面色如常,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谁陪你来的?”医生显然不想把这件事直接告诉他本人。
“……同学。”糸师冴不情不愿地回答。
“我可以先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只是接下来的问题请如实回答我。”医生面色凝重。
“等等,”糸师冴用纸擦干净小腹坐了起来,言语间有了几分慌张,“能让陪我的人进来吗?如果你说得比较专业,我可能……听不懂。”
“这就是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医生叹了口气,从医多年,这种因为青春期冲动发生关系的他见多了,只是糸师冴的身体情况有点特殊,“你有男朋友——是陪你来的同学?还发生过性关系?”
糸师冴起初沉默不语,半晌后点了头。
诊室门开的瞬间,天道和辉从候诊区蹭地就跑了过去,急切地问,“是肠脓肿吗?他最近几个月是有些食欲不振,体重还下降了,腹痛不是只发作过这一次,之前位置不是很固定……”
“你懂的挺多,”医生打量着天道和辉,“那怎么拖到现在才来。”
“啊?”天道和辉明显愣了一下,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声音颤抖,“来……晚了?”
“你先进来。”糸师冴就站在诊所门后,闻言直接拉开了门,把人拽了进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他擦了两下,“是我一直拖着没说,和你有什么关系,又哭什么。”
“现在可以告诉我,我的身体怎么了吗?”糸师冴问。
糸师冴和天道和辉并肩坐在诊床上,医生将超声机的显示屏转了过来,给他们播放了一段采集的录像,指着屏幕当中的胎儿道,“你怀孕了,根据测量数据显示,它应该五个月了。”
“哈?”糸师冴微微睁大了眼睛,“我是男的。”
“不是寄生胎之类的吗?”天道和辉看着反复播放的录像,有点茫然,同样一时间无法接受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冴是男性啊。”
“你知道的还不少,不过目前考虑是胎儿。”医生指着屏幕解释,“外层这个是子宫,他双侧卵巢都存在且大小正常,五个月的胎儿已经可以做出吮吸手指的动作了。你最近腹痛频繁大概是因为高强度的训练量和宫腔羊水偏少,它在里面不舒服。”
“如果事实如你所说,外生殖器表现正常,那么可能存在阴道直肠畸形。”医生画了一张示意图,“假设你是有阴道的,但末端却汇入了直肠,非常罕见。你年龄还小,体脂率又偏低,没来过月经也可以解释。如果你愿意,改天提前做好肠道准备,可以通过肛超确诊。”
糸师冴攥着彩超单回了接诊医生那边,对方也很诧异,却没说什么,要求糸师冴给他父母的联系方式。
“我回去会说的。”糸师冴拿回那张纸,折了几下后塞进天道和辉有拉链的外套口袋里,平静道,“不会再拖下去的。”
回去的路上,糸师冴走在前面,天道和辉跟在后面,两人一路走到糸师冴家门口。天道和辉一直沉默着,糸师冴也没和他搭话。因为是训练早退,还不到凛回来的时间,冴的父母更没下班。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旁,天道和辉盯着那张彩超单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发生响动,是凛回来了。糸师凛提着两人的书包,来不及放下就跑到哥哥面前,关切地问他病情,糸师冴轻描淡写道,“我怎么会有事。”
“可……”糸师凛扭头看了看眼眶还红着的天道和辉,“和辉哥是哭过了吗?”
“睫毛掉眼里了。”天道和辉憋出一句。
糸师凛倒也没再追问,这两人明显是在隐瞒什么,他之后会问爸妈的。
糸师夫妻下班看见天道和辉在自家坐着倒也不是很意外,自家儿子有这么个好友,是来过几次的。
只是待众人吃过晚饭,大儿子让小儿子回房间写作业,明显有事告知的模样让糸师夫人直接不妙。
“冴有了我的孩子。”饶是糸师冴也没想到天道和辉会比自己更快开口,说的还是这么直白的事实。
“哈哈哈哈,和辉真幽默。”糸师先生笑了起来,然后在自己儿子的死亡视线和妻子暗含责备的眼神下,笑容僵住了,他问,“我们是只生了两个儿子吧?”
“小冴,你上次不是还带了女朋友回家吗?”糸师夫人忧心忡忡。
“是我让和辉穿的女装,本来打算出国时再告诉你们的。”糸师冴把彩超单放在父母面前,转述了医生的看法后补充道,“和辉是我男朋友,我的确是怀孕了,五个月。”
“这怎么可能呢……”糸师夫人看着彩超图像上那个蜷缩着的、已经有了初步人形的胎儿,即使是为了出柜,自家大儿子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是啊,怎么可能。”比起两个孩子,糸师先生一时间无法置信,“那你以后怎么踢球,去西班牙的事怎么办?”
“问问俱乐部能不能推迟半年再去,如果有可能,我想……生下来。”
“可以做手术把多余的东西摘除,保守估计最多三个月能完全康复。”
糸师冴与天道和辉同时开口,回答的内容与考量截然相反。
糸师冴顿了一下,“和辉,你刚刚说什么?”
“五个月已经很大了,今后它会不断摄取你体内的营养来满足自己的成长,它会压迫你的内脏,影响你的健康。”天道和辉注视着糸师冴,“你想留下它不过是因为孕期异常分泌的激素影响了你的判断。冴,它不该存在。”
“不该存在的的它还是你。”糸师冴被激怒了,他揪住天道和辉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拽了下来,天道和辉的肩背部撞上地板,糸师冴骑在他身上,抬起拳头准备挥下去。
“冴。”糸师夫妻赶忙拉架,可糸师冴的拳头没有落在天道和辉身上,而是擦着他的脸重重砸在地上。
若是单纯为自己孩子考虑,糸师夫妻是同意天道和辉的意见的,应该及时止损。只是他也是造成这么严重后果的当事人之一,更别提自己孩子目前持有相反的意见,在他们的记忆里,冴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况且自家儿子已经先动了手,他们也不好发作。
“滚吧。”糸师冴捂着腹部站了起来,身上直冒冷汗,估摸着是自己激动的情绪影响到了本就处境不好的胎儿。
“我没有不想要它,”天道和辉急忙爬起来扶着糸师冴,“我们的孩子,它的存在就是奇迹……只是,它给你带来了痛苦。”
“让我痛苦的是你。”糸师冴咬牙切齿。
“都是我的错。”天道和辉也是没想到糸师冴居然会想生下这个孩子,所以一开始才说得那么决绝……可,哪个都不是好选择。
“我会去西班牙。”糸师冴再次感受到了自己腹中的胎动,拉过天道和辉的手隔着衣服放在上面,“不过,如果怎么选都要打开我的肚子,这孩子我想生下来。”
“好好好,俱乐部那边我托人去协商。”天道和辉同样感受到了掌心下新生命的存在,斟酌道,“那你跟我回东京?天道集团名下有医院,先做检查排畸,如果它健康,那就再等两个月,提前手术取出来。”
“七个月能活吗?”糸师冴面色稍霁,同时他也听出天道和辉未言之意。
“可以,我听说过很多成功案例。”天道和辉也是在赌,只是七个月是极限了,八个月的胎儿体重会翻倍增长,可能给糸师冴带来致命危险。
“那先这么决定。”糸师冴松了一口气,又想起来什么,“爸,妈,你们什么意见?”
“……”糸师夫妻面面相觑,自家大儿子就是太有主见了,这里会问自己意见,大概率是想起来自己还是未成年,需要家长签字吧。
“天道是天道集团的那个?”糸师夫人灵光一闪。
“是,我也是家中独子。”天道和辉以标准的士下座跪在糸师夫妻面前,言语间叠满了最高级别的敬语,“我是认真地爱着冴的,很抱歉对他造成了如今伤害。拜托你们给冴请假,让我带他去东京吧。”
“他是圣佑幸。”糸师冴犹豫了一下,跪在和辉身边,“钱的事也不用担心。”
“……”
天道和辉当晚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他爸同样以为他在开玩笑,还是圣妃子笑完后先行察觉问题真的很严重。
“明天我和你父亲一起去接你们。”圣妃子表情严肃地挂掉儿子的电话,然后扑倒自家丈夫身上,“完了,我这么早就要当奶奶了,我不想被喊婆婆啊。”
“这事还是先告诉父亲吧,医院那边肯定会上报给他的。”天道先生表情愁苦,“和辉真的闯大祸了,他明明一直都挺乖的,不像我,他从来没被父亲以家法的名义用藤条抽过……”
糸师冴被安排做检查的时候,天道和辉被一位长者喊了出去。等时隔两小时再见面时,他换了一身宽松和服。
糸师冴直觉有问题,态度强硬地伸手去解他的衣服。从和服领口能遮住的地方,到大腿上段,全是被交叠鞭挞出的伤,明显肿得高于正常皮肤,伴有多处皮损。
天道和辉没哭,糸师冴没问。
他解开了恋人有些凌乱的发辫,在沉默中重新系好,然后将吻印在他的额头。
在不知道的时候,糸师冴没少折腾自己,好在检查结果显示除了胎儿体重略轻、羊水偏少以外,一切正常。
同俱乐部那边重新谈了条件,等半年后糸师冴康复,以那时的水准再决定是否邀请他。
糸师冴不知道自己在手术台上躺了多久,受麻药影响未完全清醒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站在球场上,来自敌方的夹击让他动弹不得,被迫失去了控球权。
彻底清醒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被约束带捆在了病床上,天道和辉坐在他旁边看书,心电监护仪平稳运作着,也就一时没有注意到冴已经醒了。
糸师冴的视线从窗外的星空扫到右侧输入自己身体的点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又重又痛,他还记得自己为何躺在这,来回吞咽几次唾液后,声音低哑地开口,“孩子呢?”
“你醒了,疼得厉害吗?我现在给你解开约束带,你先别动。”天道和辉反扣过书站了起来,先按了呼叫器,而后开始拆约束带,“孩子送去NICU了。你父母我请他们先回附近的酒店了,要打电话吗?”
“发短信吧,他们睡了就算了。”糸师冴没有继续追问,“我饿了。”
“抱歉啊,冴,因为是全麻手术,你暂时还不能吃东西,大概还要等两个小时。”天道和辉把床头稍稍摇起,站在他左侧,端着碗用棉签蘸着清水给他擦了嘴唇,“你看球赛吗?凛昨天有比赛,视频我要到了。”
“不看。”糸师冴缓缓抬起自己的左臂,抓住了天道和辉的衣摆,“我再睡会。”
“好,两小时后我喊你起来吃东西。”天道和辉握住了糸师冴的左手。
糸师冴在第二天下午就下了床,却也只是在病房里站站、走走,导尿管已经拔掉,他身上还连着一根腹腔引流管,引流出的液体不多,如果没其他问题,过两天就能拔掉了。
糸师冴没再问起孩子,他看着天道和辉的睡颜,对他曾经说过的,孕期激素异常分泌会影响自己判断这件事有了几分相信。
早上的时候糸师夫妻来看他,糸师夫人似乎想留下来照顾他,被看出自己想法的大儿子拒绝了,“我不是常规的女性,用不到妈妈的经验,孩子在监护室也不用照顾,你们回去吧。”
手术不仅切除了糸师冴体内本不该存在的东西,还修复了原先畸形的肠管。天道和辉答应的所谓两小时后能吃饭这件事迟迟未能实现,糸师冴输了三天营养液,第四天的时候输液的那只手出现了轻微的血管炎。查房的医生让换只手臂继续输液,这意思是糸师冴还得再禁食三四天。
糸师冴饿得胃不舒服,又在涨奶,阴着脸看球赛,他没心情和天道和辉聊天。
距住院两周后,糸师冴出院了,而腹部手术的线在更早些的时候已经拆掉。因饮食结构和运动量的变化,他的腹肌消失了,别处的肌肉也岌岌可危。
紧迫感压在他的心头。
在糸师冴出国前的一周,孩子被雇佣的育儿嫂抱着从医院接回了家。虽然提前学过如何抱孩子,可天道和辉的臂弯十分僵硬,柔软、血脉相连的新生命躺在他怀里,令他无所适从。
糸师冴审视着这个在他体内呆过七个多月的孩子,他现在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就连曾经有过的稀薄的乳汁也早就因没有哺育对象而消失了。
“她叫糸师怜。”糸师冴的手指被她攥住了,“我会让她以父亲的姓氏为荣。”
“不愧是冴。”天道和辉闻言笑了起来,托着孩子做出递的动作,“那你抱一会?”
“不要。”糸师冴果断拒绝,眼里带了几分嫌弃,“她身上奶味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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