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晗自认不是好老师，但也不是太坏的那种。按时按量做好了份内的工作，未曾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像其他老师那样满腔热血，他自己也不觉得这是种罪过。

早在大学的时候，陈晗就认清了自己性格中怠惰的部分，知道自己受不了激烈的竞争，不适合高压的环境。就读于名校的理科专业，在同学们挤破了头要进入大厂时，陈晗选择了考取教资。

从那以来，陈晗听到最多的话就是“真想不到你这样的人去教书”。但是那又如何呢？并不是只有理想崇高的人才能当老师，也有人只是想要安稳的生活，甚至只是舍不得寒假和暑假。至于性格的问题，陈晗想，那就更加不算问题，如果学生因为老师冷淡就学不好物理，应该要怪他们自己。

陈晗教两个班级的物理，现在已经是上任后第二个学期。每次走入教室时，都还要在手机上打开一个文件，里面是全班四十多个人的证件照，与他们的姓名一一对应。他到现在还是记不住每个人的名字，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保持最低限度的敬业，陈晗对自己的要求就只是这样。除了职责内的事情，一概不要多管。

放学后，陈晗总是在办公室留到最后离开，从学校回到租住的房子并不远，多坐这几十分钟，就能简单地给前辈留下认真的印象，不至于做了出头鸟。

身后的同事走出门外，终于办公室里只剩下陈晗一个人。同事转过头，对他说：“小陈，年轻人有干劲当然好，也不用太辛苦了。早点回家吧。”太好了，陈晗点了点头，心想，等的就是这句话。等她走远了一些，陈晗就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晚自习后的教学楼相当安静——本来应该是的。陈晗走到楼梯口时，隐隐约约听到下面的吵闹声，犹豫是否要绕路的时间中，就已经走到了那两人的面前。

转角处，两个男学生扭打在地上，染了一头黄毛的男生把戴着眼镜的男生压在身下，一下一下地朝他的脸上挥拳，每砸下一次，就恶狠狠地骂一句。

“他妈的嘴贱，嘴贱是吧！不会说人话是吧？干脆将你这口烂牙——”

黄毛男生一拳锤在眼镜男生的嘴上，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陈晗在那样的声响中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眼镜男生痛苦地呻吟，黄毛男生终于停手，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来，对上了陈晗的目光。

真糟啊，陈晗想，这下想装作没看到都不行了。但奇怪的是那个黄毛，看见陈晗之后整个人都一怔，整张脸涨得通红，沾着几滴血的脸上，又渗出一些好似紧张的汗来。刚才还在嘶哑地骂着脏话，此刻却支支吾吾，叫道：“陈…陈老师…？”

那算是什么反应呢？陈晗没有多想，姑且像个老师一样，出声道：“你们在干什么？快停手。”

眼镜男生这才像回过神来，一把推开黄毛男生，跌跌撞撞地逃走了。黄毛坐在地上，刚才凶狠的样子一点也不见了，手足无措地爬起身，端端正正站在陈晗面前。

陈晗问：“你是哪个班的？”

黄毛听了，顿时露出沮丧的表情。他说：“老师，我叫李瑜，是十班的…是你教的班啊。”

陈晗确实记得班里有几个染了头的不良少年，但哪个是哪个仍然是记不清楚。陈晗问：“为什么打架？”

叫李瑜的黄毛又扭捏了一会，说：“陈老师，那个傻b…那家伙，说你的坏话，我才揍他的。”

那肯定是谎话吧？看见陈晗的样子，李瑜急忙说：“是真的，老师，我没骗你…”

“不管是不是，”陈晗说：“以后不要打架了。明天我会告诉你们班主任的，今天就先回家吧。”

李瑜非常顺从地一个劲点头。当陈晗松一口气，转身要走时，突然被李瑜拉住。李瑜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像说悄悄话一样压低声音，那声音却因为兴奋而颤抖：“老师，我真的没有骗你，那家伙不识好歹，敢说你的不好。所以我……老师，我要把这个送给你。”

李瑜将什么东西塞进陈晗的手心，就一下子跑开了。陈晗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手里的东西小小的、硬硬的。借着昏暗的灯光，陈晗看清了，那是一颗沾着血的门牙。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应该怎么做呢？应该觉得恶心，将它扔得远远的，还是应该更有责任感些，将它还给那挨了打的倒霉蛋。但是陈晗只是看着那颗牙齿，鬼使神差地将它放进口袋里。

一切肯定就是从这时刻开始扭曲的。然后，发现冷静的内心中有着逐渐扩大的空洞，必须用暴力与痛苦将其填满。然后那样的慰藉，会将所谓最优的人生逐渐摧毁。现在就收下那颗牙齿吧？反正那些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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