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静是个聪明人,虽然秋以欣问的语气随意,看上去就只是在找个顺嘴的话题随便聊聊,但是她知道,这辆车里面明面上给别人看的结果,不能和她们之间的事有任何关系,这是庞静想要看见的,也是她希望秋以欣明白的。
她暗自吸了一口气,微微侧过头,用余光扫了一眼正在低头仔细调整绸带的女儿,“你说呢,在这个特殊时期,还能是因为什么才处理一辆看起来没有问题的车。”
秋以欣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我的疏忽,等成年我一定尽快把驾驶证考下来。”
还在装傻……庞静抿了一下嘴唇,手向后轻推了一下秋以欣的小腹调整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随即转过身,她脸上带笑看着少女那双佯装的如浅溪般清澈的双眼,抬手将她头顶上翘起的发丝抚平。
“高考完,有你的自由时间,别说是开车了,就是你想学驾驶飞机、玩翼装飞行,都可以。”
庞静说完就收回手,越过秋以欣,叫来门口等候的服务人员,自己再次站在小型聚光灯下,一群人拥着她重新调整绸带,庞静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感疲惫和恐惧快要藏不住了,她抑制着自己的呼吸,让她们把礼裙腰部系得更紧一些。
秋以欣站在窗边,静静看着那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耀眼暖白光的女人,嘴唇微动,最后话还是含在嘴里。
计家邀请函上写的地址,在郊区西南处的山上,保镖出身的司机谨慎心很强,刚离开那家店不一会儿,就发现了身后一辆紧跟着他们的嫌疑车,告诉庞静车辆信息后,庞静沉默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通那辆车的车主电话,对方几乎秒接。
庞静语气无奈,“你怎么跟过来了?”
雷路隐含不悦,“还能是因为什么啊,当然是不放心,你去计家参加晚宴,就带了我队里几个小辈儿跟着,你怎么心这么大啊。”
庞静揉了揉眉头,“人多的话,有的话也不好谈啊。”
雷路一个右拐油门,与庞静的那辆车并行,“你脑子被谁灌了迷魂药了吧。”
秋以欣知道电话里那个人是谁,冷着脸转头看向车外,好巧不巧就瞧见雷路的侧脸。
“我有我的盘算。”
“我知道你是为了秋家的那个小孩,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庞静,你要知道你自己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你拿准了计家人不会害她,但是你呢,你姓的可是庞。”
庞静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絮絮叨叨,无奈轻笑,“我和她一直在一起,他们没有机会动手。”
雷路眉头紧锁,整个人此刻好像被翻滚的黑云笼罩,透过漆黑一片的玻璃,她准确判断出了庞静所坐在的位置,“计家的人有什么不好动手的,你别忘了计韵笙现在的身份还只是失踪。”
庞静刚才还闭目养神的眼睛倏尔睁开,她不怕被计家针对,因为她有自保的底气,但是根据里女主被卖进地下暗场没有人寻找,这在某种程度上和她的生母计韵笙失踪十几年无人在意重合了。
计家那群老贼恐怕真的照样敢对秋以欣出手。
秋以欣没听到庞静继续说话,刚想看一眼怎么了,两人的视线就恰巧重合在一起,秋以欣有些疑惑,参加陌生人的晚宴是常有的事,庞静在担心什么,难道是雷路跟她说计家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无论怎么样她这次都要去见见计家的人,她想知道关于自己生母的事情,她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失踪,让计家人都找不到,如果没有死,那她就更应该知道真相。
计家设宴在深山半腰,从外面看是典型的苏式庭院,木门青瓦白墙,可是随着车童引着她们往里面驶去,秋以欣转头又看了一眼大门,那个门足有三十厘米厚,表面的木头只是假象。
“监狱。”
“这里的安保和监狱同级别,”雷路已经坐上了她们的车,也在仔细观察这里,“他们家的墙虽然没有监狱那么高,但是电网和摄像头藏得隐蔽,很容易让人掉以轻心。”
庞静看着前方的山崖,眉头渐渐锁紧,“绕山公路竟然也是庭院的一部分,在外面草木的遮掩下,根本看不出来。”
“这一局恐怕是个生死局。”雷路脸上十分严肃,她透过单向可视玻璃观察已经被笼罩在黑暗里的高处深林,手心捏了一把汗,通行的保镖车辆被刚才的车童引到了另一条说是通往偏室候人的小楼,现在能保护这俩人的只有自己。
“你说深林里会不会埋伏狙击手。”
雷路先仔细扫了一眼外面拐弯抹角的地方后,才无语开口回答:“庞老板,有的时候你的想象力真的很强。”
秋以欣轻笑,“手枪的话你我要注意,狙击枪没有必要,对于计家这种已经将产业重心转向国外市场几十年的老货,一颗子弹射出去,就会消耗了一份驻扎在国内的关系,更何况秋家正在风口浪尖,我们如果和计家接触后出事了,其他人只会比计家更开心。”
“更何况,”秋以欣举起手机屏幕给庞静看,“手机信号很好,没有屏蔽,这次宴会可能没有那么凶险。”
庞静没看见信号,倒是看见了正打开的PDF上面赫然写着五个大字,‘错题整理集’。
雷路嘴角微微抽搐,庞静睁大眼睛摇头表示震惊。
从进入宅院大门,庞静她们七扭八拐五六分钟后才到宴会的大厅门口,计云阳身穿海青暗纹中式礼服,早就站在门口等候,见到庞静下车,眼睛一亮赶紧迎了上去。
“姐,好久不见,更漂亮了。”
“是吗,这么远的路都没有脱妆,看来我这个化妆师没有白雇。”
秋以欣才要下车抬眼看见面前红毯上,统一中式深蓝色礼服的两人相谈甚欢,愣了一下。
雷路从秋以欣身后探过头调侃,“他们俩站一块,我觉得我都有点多余了。”
秋以欣没说话下了车。
计云阳和秋以欣点头打了招呼,视线落在她身后穿着嘻哈皮夹克的高大短发女人后,一直温文尔雅的面容飞快划过一丝不悦,但也还是好着脾气伸手询问了客人是谁。
“这位是?”
雷路盯着眼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看了一会儿,笑眯眯伸出了一只手握住,大大方方介绍自己,“我叫雷路,庞老板的朋友。”
计云阳手被勒得生疼,但还是面不改色,维持着满脸热情带着她们进入了会场。
金丝檀雕龙木门一开,里面那些陌生面孔们纷纷回头,看向来人。今天是计家家宴,他们身为计家人,当然知道来人是谁,彼此微笑示意,让出了一条路,计云阳引着她们,来到了计老爷子面前。
“太爷爷,您想了好久的曾外孙女回来了。”
庞静站在秋以欣身边,坦荡打量面前这个坐在椅子上穿着寿字红衣气质不俗的老人,计老爷子头发花白却蓬松整齐,脸色红润,眼明精瘦,九十的人了,看上去还和七十岁差不多。
“好好好。”
计老爷子笑着拍了拍计云阳的手后,立刻向面前的穿着蓝色礼裙女人招了招手。计云阳在计老爷子身边,弯腰笑着介绍:“穿蓝色礼裙这位就是我常和您说的庞总,年轻有为,把以欣照顾得很好。”
计老爷子雪白的眉毛下的眼睛充满了慈爱,九十高龄,声音浑厚,仍然中气足,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夸一句鹤发童颜老神仙。
“好孩子,我知道你,快过来。”计老爷子又招了招手。
庞静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可是步子却一动也没有动,“老爷子,我这个做生意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没什么大出息,等到这时候才来这里给您拜寿,您可别嫌晚啊。”
计老爷子刚伸出去的手收了回去,胳膊搁在椅把儿上,脸上慈爱不减,“有什么晚的,你来我就高兴,云阳,快给家里和你们同龄差不多的都叫过来,认识认识,见见榜样。”
庞静不怕人多,但扛不住人挤,自己被计云阳和计家的年轻人团团围住,虽说是同龄人,但是最大的也有四十六了,可交流起来却一件正事不讲,这么大户人家竟然全是家长里短,琐碎却又不得不敷衍,根本分不开神。她现在一点也关注不到女儿秋以欣现在的情况,余光去扫,不知道怎么回事,雷路那么突出的大个子,现在也看不见了。
这算什么?调虎离山还是围魏救赵?
秋以欣去哪里了,雷路也在找,庞静被人围住的时候,三人就被冲开了距离,秋以欣不知道被推了一把,才后撤一步,就被一群莺莺燕燕带走,不到两三步的距离,雷路立刻跟了出去,谁知道幽深的走廊里,寂静得能听见影声,连一个女孩的衣角都看不见。她暗道不好,想立刻回到庞静身边,可刚才还打开的门,此时却如同被铁丝焊住,一丝一毫也推不开。
三个人被彻底分开了。
这一切当然都是计老爷子的算计,他在云阳带着那群人来的时候就离场了,他拄着拐杖,在女佣的搀扶下,穿过回廊,来到了他派人引秋以欣去的私密房间。
直到木门‘吱呀’打开,屋内两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站着的人和秋以欣有六成相似,只是眼神木讷平淡,哪怕来人她也只是眼球微动。
计老爷子在女佣的搀扶下,慢慢悠悠走了进来,对着这样的情况毫不意外,“她就是你的妈妈,计韵笙。”
“我没有见过她的照片。”坐在椅子上的秋以欣没有站起来,也没有打招呼,她并不打算继续维持一个大家闺秀的假象,她知道自己在这个老头没有必要藏,开口直接问,“您这是想让我二选一吗?”
“对。”
计老爷子一改刚才的慈眉善目,明明是一样的脸,在这间屋子的灯光下,却有着仙鬼天差地别的感觉,眼神像是只不服老的秃鹫一般。
秋以欣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那个女人,“如果我还是选择庞静的话,你会把我变得和她一样吗,我不明白,计家也算是大宗,怎么会选择这么窝囊的方式去抢占新行业呢。”
计老爷子摇头,拍了拍女佣的手,让她出去,直到门关上,才开口说:“哪有你们想得那么复杂,我是从战场上九死一生活下来的,生死都不怕,黑白又有什么怕的,我曾经也以为我心狠,但是直到阿笙长大,和她母亲一样,为了个穷小子要死要活,我这个做姥爷的心还是软了,只要那个小子像你外公一样入赘,我计寅虎保他们一世富贵,那还不是抬抬手的事。但是你外公暗藏祸心,偷偷把这两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放走了。”
秋以欣打断老头即将回忆往昔的调调。
“计家问世只有计韵笙父母那一支,但是一个强势固执少能顾家的母亲,一个被外界商场思维荼毒不能掌家软弱的父亲,教育出来的女儿,自然是跟着她父亲所想成长,成了一个与母亲特征完全相反的孩子。”
“你哪有那么疼爱计韵笙,她一个只会贤惠温柔、完全感性的女人,在你眼里不过是被污染的废棋而已。”
计寅虎完全没有被小辈冒犯的愤怒,反而呵呵笑了起来,虽然笑,但是眼神却无比的凄凉,那是一个人知天命后的无奈与不得不接受的妥协。
“我真的很喜欢你,因为你太像我的女儿欢欢了,她是我第一个孩子,那时候她还没满岁,我就被征兵去了南方打仗,打完南边,还有北边,再后来还要去平乱,一场场的仗,直到我终于能保证不把危险带给我的女儿欢欢时候,十年就这么过去了,我回家时那里的村子早就荒废了,我去徒手挖乱葬岗,把十岁以下的尸体都挖了出来,我比对着自己和我妻子的身高,估测着欢欢的体量,就在开心没有这样的骨头架子的时候,我又被征兵队叫走了。”
“我相信我女儿和我命一样好,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我就往上爬,只要我爬得够高,我妻子就会看见我,带着孩子来找我。”
“我见到她,她已经十五六岁了,和你现在一样的年纪,不过不是因为我妻子找到我的,她是为了村子里快要饿死的百姓来我管的县城佘粮食的。”
“她带着她娘留下来的遗书,跪在我面前,没有喊我爹,只是想用这封遗书换几十斤糠米。”
“她和我后来媳妇生的孩子比,优秀太多了,她就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干,我心里头就高兴。当时她生计韵笙难产,我枪都掏出来了差点毙了她男人,只可惜防住了她男人,却没防住计韵笙。”
“我的欢欢被气倒病危了,她却跑出去跟秋志强生了你,你命好,我趁着秋志强不在,去抓她回家,就看见刚出生的你,本想着把你掐死,但是你长得和我女儿那时候一模一样,想把你带回去,又琢磨着我女儿小时候就没有爹照顾,你不能也没有,这才给了秋志强一笔钱给他指明了一条路。”
秋以欣躲开计寅虎渐渐浑浊的视线,“你留了后手,秋志强生意越来越大,看得多自然摸清楚了你的套路,他渐渐知道他挣得再多最后只要你出手,秋家的产业最后还都是我的。”
“这也是我做错的地方,我以为父亲都是疼爱自己孩子的,其实从欢欢的男人那里我就应该知道了,父亲也很危险,我的欢欢去世了,她的男人自然我也容不下,唯独她的女儿,毕竟也是自己的血脉,我没有忍心下手,也是给你一个未来的保障。”
秋以欣看着面前这个忽然把头转向自己的女人,“你喂她吃药了?”
计寅虎摇头,“不,我只是把秋志强对你的日常还有他的风流录像都给她看了,不到三年,她就崩溃了,我请了知名心理医生,才从之前疯癫的变成了现在沉默寡言谁也不搭理的样子。”
“她的精神状态还有身体状况,已经撑不了多久了,秋家的事,你要尽早办。”
“欣欣?”女人突然开口,似乎大脑终于处理了两人之间谈话的信息,眼睛清明了起来,“你是我女儿?”
计韵笙快步走了过来,抓住了秋以欣的手,语气带着哭腔,“秋志强那个该死的虐待你了没有啊,让妈妈看看,让妈妈看看……”
“我很好。”秋以欣被陌生人触碰本能想躲开,但是强忍着这女人的身份才没有多余的举动,这个女人是爱她的吗……秋以欣抬头看向旁边不加以制止的老头,冷声道:“你是想打感情牌,让我放弃庞静?”
计寅虎沉默了一会儿,直到秋以欣推开计韵笙才开口,“我调查她了,虽然荒唐但是难得的真性情,她对你好,我不会动她,计云阳和她年龄相仿,你们三个未来会是好朋友好帮手。”
“这个计云阳到底是谁?”
计寅虎难得讪讪,“是我收养的孩子,你再过几年也是要结婚的,因为前车之鉴,我实在不放心你自己找,就根据欢欢的性格选了一个天性互补、心地淳厚的,年纪虽然比你大点,但是以后若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处理掉也可以因为年龄更顺理成章。”
秋以欣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般。
计寅虎赶紧宽慰,“他自然不知道这件事,而且我看他和庞静也算有缘分,商场里真心实意的人太少了,庞静眼光不好,和计云阳在一起也算是一件幸事。”
计寅虎突然沉声,眼神里带了一丝隐晦的探究,“毕竟你未来是要扛起来两份家业的,一直和她住在一起,不好。”
秋以欣如今知道这段往事的始末,她也没什么好继续执着秋家的产业了,只觉得心烦,冷脸站了起来,“我也可以只选择一份家业抗,庞静的公司她给了我占比不小的股份,计家这一群人,我懒得对付,让我一个外人来抗,我只怕性命难保。”
计寅虎眉头皱起,“那群人我怎么会不了解,我在走前会为你铺好未来的路。”
秋以欣拔腿就走,一分也没有停下。
“欣欣!”计韵笙看见秋以欣要走,赶紧拉住她,“听你曾外祖父的话,听妈妈的话,他不会害你的,好孩子听话啊。”
秋以欣转过身,把计韵笙拉着自己胳膊的手拽下去,“计女士,虽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计家的门槛太高,我懒得买梯子爬。”
“以欣!你作为计家最有继承权的人,哪怕你放弃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计寅虎用拐杖敲击着地面。
“父母不慈,儿女不和,你偏宠大女儿,其他子女才会心生怨恨,我的外祖母很聪明,她自立门户,不和计家缠染,本来也是相安无事,是您不肯罢手,用计家的势力强压着夫妻两人,这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我已经够富足了,除了庞静这一个亲人,什么也不需要,我建议你在最后一刻补偿补偿你其他的孩子们。”
在房间里有时思考、有时神游的计韵笙站在窗户边,眯了眼睛,嗅了嗅,“不对劲儿,怎么会有一股烟味。”
就在推开窗户的那个恰当,一声震天颤地的巨响伴随着耀眼的橙红的汹涌火光从窗户外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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