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这是……”众人心中惊骇,容归又重复了一遍,“圣启四皇子容奕上前领旨。”
容奕愣神了半晌,急忙上前几步跪下。
容归将遗诏打开,声音从未有过的威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四子容奕,聪慧过人,得天庇佑,朕今传位于其,望其为爱民之明君,钦此。”
传位诏书!
容奕心中狂跳,嗓子干得发疼,“容奕接旨!”
那卷沉甸甸的圣旨被放在了他手上,容归温和的声音响起,“阿奕,起来。”
容奕依言照做,容归又道,“扶皇兄一把。”
容奕还未照做,就听太子殿下气急败坏地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殿下,这是我圣启内政,还请您不要插手。”
容归示意容奕扶他起来,而后自己将手撤开,就地跪了下去。
容奕惊道:“皇兄!”
他面色不改,对着容奕行了一个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一人的声音,仿佛涵盖着雷霆万钧之势,将前人的时代掩埋,浇醒了一群睡在旧时的人。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对容奕跪拜,异口同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如洪钟,振聋发聩,也让容奕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他沉声道,“平身。”
众人纷纷起来,容归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黑脸的姬怀临一把拽起,“谁让你跪的!你怎么不跪本宫呢!”
“殿下莫要闹了……”容归皱了皱眉,又被放回了轮椅上。
苏辞羽在一旁双眼发亮,紧瞧着这两人的情形。
聿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蹦了出来,打岔道,“哎哎哎,殿下,属下轮椅也帮您抬了,消息也传了,这次是不是该走了?长公主来信催了好多遍了……”
“住口!”姬怀临咬牙切齿道,“莫拿长姐来压我!”
西临太子,最怕的便是他姐姐。
“可是……”圣启发生这么大的事,您还要看戏到什么时候?
“皇兄,”容奕走过来,神情异常复杂,“我进去看看父皇。”
“嗯,去吧。”容归点点头,“江家之事,交给我便好,你眼下应即刻登基,接管朝事。”
“好。”容奕心下一跳,转身走了。
苏辞羽趁容奕无暇顾及她,便溜了过来,“煜王殿下……我的冤屈算是洗清了吧?”
“嗯,不会再有人要你的命了。”容归柔声道。
替容奕铺好了路,他总算放下心来,便道,“此番辛苦姑娘,一路奔波,若得空,去煜王府喝杯茶吧。”
“有空有空!随时都有空!”苏辞羽点头如捣蒜,看得容归忍俊不禁,“那便随我一同去吧。”
“老皇帝刚走,你倒是不伤心了。”姬怀临心里发酸,嘴里也不客气。
容归沉默了一会儿,道,“父皇只是去陪母后,我是要替他高兴的。”
“不再去看看了?”
“不去了。江奉贤一事尚未解决,恐留余孽。”
姬怀临脾性大,也不懂怎么安慰人,干脆憋红了一张脸,闪身从他面前消失了。
容归落得清净,便带着眼神闪闪发亮的苏辞羽回了煜王府。青远被郭弘拦下,不知是问些什么事,先前的禁卫军早已撤了,连尸体都没留下,苏辞羽担起了推轮椅的重任,还絮絮叨叨地说他的轮椅不好,改天要给他做个新的。
容归闻言浅笑,“这轮椅坐惯了,倒是舍不得换新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王爷,您太恋旧了。”
“嗯,”容归顺手从廊前折了一枝花,递给了她,“这花衬你,姑娘家家的,莫要穿得太素。”
苏辞羽撇了撇嘴,还是接了过来,“从前在苏府的时候,但凡是些好看的衣裳钗环,都被我那些姐妹抢走了,这衣裳还是容奕带我出去的时候挑的。”
“阿奕如今已是人皇,在他人面前,不可再直呼其姓名了。”容归假装不经意提了一句,苏辞羽悻悻地应声。
“我瞧你很是聪颖,如今苏大人不在,可有什么想法?还要回苏府去吗?”
“王爷,我想经商!”苏辞羽兴奋道,“我如今已和客满楼的老板做了好几单生意,就等着银钱充裕些,再将那楼买下来呢。”
“经商?你倒是胆子大的很。”容归笑着摇摇头,“经商者,需得目光长远,吃苦耐劳,受得住么?”
“王爷赞成我经商?”苏辞羽眼前一亮,又扭捏道,“容……三皇子都只觉得我异想天开。”
“阿奕向来嘴硬,你若做出了成绩,他定当另眼相看。”容归别有深意地往身后瞥了一眼。
“谁要他另眼相看了!他这个封建顽固!”苏辞羽气恼,脚下也快了些。
容归听了这话,忍下嘴角笑意,“辞羽姑娘用词倒是有趣。”
“王爷,不要这么叫我啦,这名字……这名字好别扭,您就叫我苏辛吧!”
“苏辛,倒是简单又大方,像个商人的名字。”容归中规中矩地评价了句。
“当然啦,这可是我……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比什么苏辞羽好听多了吧!”苏辞羽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嫌弃自己名字有什么问题,反而得意洋洋,致力于推广自己的新名字。
“既然如此,苏辛姑娘可还缺银子?”
“自然是缺的。”苏辛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从苏府出去的时候身无分文,要买下那栋楼还早呢。”
“还差多少,本王来出,算在阿奕头上。”容归一番心平气和的话,着实将苏辛震得不轻,她结结巴巴地道,“王爷您说什么?”
“本王这幅身子,不知还能撑多久,银钱于我而言,不过是冰冷的物件,若将来你与阿奕有了缘分,算我这个做兄长的出的一份心力。”
苏辛又惊又恼,脸都红成一只煮熟的虾子,“王爷您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没有么?”容归故作惊讶道,“阿奕信中多次提及姑娘,原以为是对你有意……”
“您再说我就不推了!”
容归叹了口气,道,“年轻人,面皮缘何这么薄?”
“……”看错了人了!王爷居然这么八卦!
虽说是请苏辛来喝茶的,容归却在小作调侃之后,认真询问了她经商事宜,稍作提点之后,将一整叠银票交给了她。
苏辛看着面前的一叠银票,神色复杂,满脑子都被“随礼”二字占据。
可她实在太缺钱了。
苏辛姑娘含泪捧着不义之财,踏出了煜王府的大门。
她总觉得王爷看着自己的目光是那么,慈爱。
将小姑娘打发出府的容归,眼下才真正开始沉默了下来。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结束呢?
容奕马上就要登基了,他还要拖着这样一副残躯苟活多久?
煜王府向来冷冷清清的,眼下,连青远也走了。容归抱着暖炉,觉得它烫手,又不敢扔掉。
十二岁的容归,还是天之骄子。
容归眯了眯眼,望着廊外雪白的花瓣,仿佛回到了那场冬日的大雪里。
二皇子文治武功,样样出众。朝堂之上,处变不惊,为天灾进言献策;大雪封山,英姿飒爽,只身一人给皇上捉了只雪狐回来。
皇上龙心大悦,更是坦言:得子如此,天家之幸。
京都中,二皇子一时间风头无量。
出身尊贵,才华横溢,且性情温厚,更是小小年纪,便有了一副凤表龙姿之貌。二皇子不做太子,谁还能担此重任?
“阿奕!瞧皇兄给你带了什么?”容归虽才十四岁,却已显得身长玉立,他翻身下马,取出一个做工精巧的木盒子,在容奕眼前晃了晃,“今日我上山捉了一只雪狐,父皇很是高兴,便许了我一样东西。”
说完,他便将盒子打开,现出了里面的东西,一块玉雕,模样是只活灵活现的狮子,通体雪白,看着十分漂亮。
容奕双眼顿时发了光,急道,“我找人求了它好久!皇兄,能借我看看吗?”
容归揉了揉他的头,道,“本就是给你的。”
“真的吗?可这是父皇的赏赐,我……”小容奕欲言又止,容归便将盒子塞到了他手里,“皇兄留着无用,你生辰快到了,这是皇兄给你的生辰礼物。”
容奕却突然沉默了,哑声道,“母后走了,宫里也就只有皇兄还记得我的生辰。”
容归听此,也陷入了沉默,半晌后,他才拍了拍容奕的肩,揶揄道,“好了,玉狮子都送你了,还不满意吗?”
“我……”容奕闷闷地看着手里的玉狮子,还是喜欢得紧,“满意的。”
“二皇子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啊!皇上找您呢,那雪狐不吃东西了,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您快去看看吧!”
一个小太监匆忙跑了过来,冬日分明冷的刺骨,他却跑出了一头热汗。容归蹙了蹙眉,“那雪狐狡诈,大抵是在装死了。”
小太监啊了一声,擦擦额上的汗,仍道,“您还是去看看吧,皇上如今着急得很呐!”
“知道了,我马上去!”容归还未来得及与容奕说一句话,便一夹马腹,奔了出去。
小太监唏嘘一声,感叹道,“也就二皇子敢在宫中策马,换了他人呐,就是杀头的罪喽!”
小容奕怅然若失地看着手中冰凉的玉狮,在原地踌躇一会儿,进了殿里取暖。
谁知他还没走进殿里,便被一颗石子打在了肩膀上,那石子掉落在地上,瞬间落入厚厚的积雪中,寻也寻不到了。
“小贱种,怎么不找你皇兄护着你啦!”这声音还稚嫩,容奕一转头,又被一颗石子敲在了脑门上,他敢怒不敢言,将玉狮藏进了袖中。
容嘉身形尚矮,却仍比容奕高了一线,他身后站着好几个宫女太监,瞧了此景,只当做没看见。
“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容嘉说完,再度举起手里的弹弓,换了块更大的石头,手指一松,便打在了容奕左腿上,他毫无预兆地跌倒,露出了袖中的狮子。雪白的狮子和雪混在一起,竟比雪更白一些。
容奕吃了一嘴的雪泥,挣扎地爬起来,容嘉却道,“那是什么?”说完,他便走了过去,要去抢容奕手里的玉狮子,容奕不给,只死死地瞪着他。
“你们把他按住,我到要看看,什么东西让他这么宝贝!”容嘉神气惯了,或者说,在他面前神气惯了,也许本就是看到皇兄走了,他才敢明目张胆地找上门来。
容奕不住地往后退,双目通红,“这是皇兄给我的!”
“容归给的?他又是上哪儿得来的,看着真难看。”容嘉冷眼看着几人制住容奕,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扒开,取出了那小巧的狮子,放在手中把玩。
“才不难看!那是皇兄抓了雪狐,父皇赏赐给他的!你快还给我!”容奕奋力挣扎,却拗不过这几人,脸贴在冰冷的雪地上,冻得通红。
“神气什么!”容嘉不无嫉妒道,“他不过就是运气好,抓了只雪狐讨得父皇欢心!”
“明明是你嫉妒皇兄!”容奕咬牙道,“快将玉狮还我!不然皇兄回来了,我便告诉皇兄!”
少年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容嘉登时就怒了,他冷笑着将那只玉狮高举在手中,“告诉你皇兄?你不是也只会这点本事了吗?容归进山猎狐,有父皇疼宠,你也就只配仰人鼻息,天天喊你那好皇兄罢了!没用的废物,没有了容归,你便什么都不是!”
“啪”的一声脆响,玉狮子比雪还白的身子散了,容奕傻眼地看着一地碎玉,一股怒火直冲了上来,“你还我的玉狮!”
“你的?这是你那好皇兄猎了雪狐得来的,你连进山的胆子都没有,还好意思说这东西是你的?你骑得上马吗?拉的动弓吗?你就是个废物!”容嘉在他脸上踹了一脚,带着人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容奕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撑着身子爬了起来,但只是呆呆地坐在雪地里,望着玉狮支离破碎的身体。
他念了好久的玉狮……
没有容归,你便什么都不是!
你连进山的胆子都没有,还好意思说这东西是你的!
你骑得上马吗?拉得动弓吗?
不是的……他一直都在刻苦练习,先生前些日子还夸了他,说他有恒心。他也骑得上马了,只是还不如皇兄熟练……
不如皇兄……他还是不如皇兄。
他迷茫的站起身来,又不止怎的绕道去了马厩,直直地盯着它,神情固执。
……
容归看着活蹦乱跳的雪狐,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圣启帝满意地围着雪狐的笼子转了转,叹道,“朕倒不知还有这种方法,澜儿,你果真聪慧。”
容归谦逊道,“父皇谬赞了。”
“这小畜生竟也学会了诈死,若非你用火去烧它的脚,它倒还不肯起来呢!”圣启帝敲了敲笼子,雪狐呜咽一声,找了个角落趴下。
“雪狐狡诈,儿臣早在抓它的时候便上了不少当,它诈死,儿臣便用火诈它,如此一来,它便不会装死了。”容归解释道。
“嗯,来人,将这畜生带下去,好生伺候着,别叫它逃出来了。”圣启帝挥手,立马有两名宫人上前,将那笼子抬了下去。
“父皇……”
“澜儿今日留下吧,陪朕用晚膳,御膳房给你炖了补身子的汤,瞧你近日瘦的。”圣启帝笑呵呵地揉了揉他的头,容归有些羞赫,“父皇,儿臣已经长大了……”
圣启帝挑了挑眉,“怎么?长大了就不是父皇的澜儿了?个子没长多少,心倒是不小了。”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容归道,“阿奕一人,儿臣不甚放心,他也许久未见父皇了,我想将他也带来。”
圣启帝皱了皱眉,不冷不热道,“他不是有宫女看护么?功课上不甚出众,倒是时常缠着你。”
“并非如此,阿奕如今……”
“皇上不好了!四皇子骑马出宫了!宫人们拦不下来,眼看着就要奔去山里了!”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容归面色一变,急忙道,“他朝着什么方向去的?”
“北门,朝北门去了!”
容归得到答复,立刻就要冲出殿去,却被圣启帝一把抓住,“澜儿你这是要做什么!眼下这雪越下越大,山路已走不通了,朕派禁卫军去找,你好好待在宫里!”
“父皇,北门那条路儿臣最熟,阿奕是我弟弟,母后走前,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他,我绝不能袖手旁观!”他挣开了圣启帝的手,朝着茫茫大雪奔去。
“澜儿!”圣启帝气急,忙道,“派人跟着二皇子,快!”
天色渐晚,纷飞的雪花挡住了视线,容归驾马一路顺着北门追去,雪路上留下了很深的马蹄印。
京都这年的雪,下得实在太大了。
容归走的匆忙,连斗篷都未带一件,此刻头上身上,飘得满满的都是雪花,他抖了抖,咬牙冲进了山里。
“阿奕!你在哪儿?”他对着白茫茫的山林喊道,“皇兄来了!”
马儿焦躁地在原地徘徊,鼻孔里出的热气化为白雾,和它的主人一样狼狈。
寻觅无果,容归又驾马往前行了一段,天渐渐地暗了,雪将一切掩埋了起来,也许是一块石头,也许是一道深坑,容归不敢乱走,只能摸索着徘徊。
“阿奕!天要黑了,快出来吧,皇兄带你回去!”
“阿奕……”
“皇兄救我!”茫茫大雪中,那道稚嫩的哭腔犹在耳边,容归心中一紧,追了过去!
“阿奕!”
果然,前方那个抱着马背的孩子,不是容奕又是谁?
容归加快了速度,欲与他持平,小容奕已经哭成了泪人,却死死地抱住马背不肯撒手!容归朝他伸出手,喊道,“抓住我!”
容奕却狠狠地摇头,“皇兄我害怕!”
“阿奕……”骤然间,容归瞳孔紧缩,他咬牙跃到了容奕的马背上,抱住了容奕,“阿奕放手!”
容奕下意识地照做,而后被丢了下去!他摔得七荤八素,剧痛还未袭来,先让他看见了睚眦欲裂的一幕!
前方是悬崖峭壁,皇兄骑着那匹疯马,摔了下去……
“皇兄……皇兄!!!”他喊得撕心裂肺,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天彻底黑了,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入无尽深渊中,他没看见皇兄……
马儿见主人跌了下去,也甚是焦躁,不断发出嘶鸣之声,容奕突然站了起来,面容出乎意料地冷静,他走到那马儿身边,尽力去安抚它,待它总算安静下来后,一跃翻上了它的背。
容奕揉了揉眼,颤声道,“我知道你认得路的,你带我回去好不好?我们去救皇兄……皇兄一定会没事的……”
说完,他狠下心抽在了马屁股上,马嘶鸣一声,跑了起来,周围的雪景成片略过,可他心中除了无尽的茫然,再无他物。
不过片刻功夫,他看见了前方的火把,马还在向前跑,前面的人却停了下来,容奕反应过来,顿时被狂喜席卷,他笨拙的让马停下,翻身下来的时候还滚了一跤,他冲他们嘶喊:“我在这里!皇兄落崖了!快去救他!”
“二皇子落崖了!快通知皇上!”有人急切地道。
“快救皇兄……”容奕又哭又笑,总算支撑不住了,直接栽在了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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