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安书没有把乔西莫遗体带回家,没必要了,要一个愚蠢的证明来干什么,时刻提醒自己曾做过多少蠢事吗?
乔西莫死了,连同他们的过去。
最好什么也别留下。
他终于认清自己身处楚门的世界,过去的一切都是别人精心设计的剧本,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再也不想与方启宁有一分牵扯。
彻底决裂吧。
闻安书浑浑噩噩地回到与乔西莫的家,想睡到昏天黑地,只是眼睁着,一做梦就会被吓醒,同一个车祸现场的梦。
眼下一片黑,他连续这样好几天了。
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睡着是几个小时前?
张开了嘴,口鼻会被无形的潮水扑过,咕嘟咕嘟沉下深海,他丧失了语言能力。
经过浴室镜子前,他眼神迷离,看不见自己,只看到一个胡子拉碴,头发蓬乱,脸颊内陷,眼白布满红血丝,眼底发青的落魄男人。
他忽视镜子里的陌生人,不以为意地拉下裤子解手,尿液射在马桶的声响很刺耳,却让他有股莫名的愉悦感,他哼起了歌,他很快乐。
他又躺回床上,将头埋在乔西莫睡的枕头上,那上面的气味早就散了,现在枕套的每一根线里都浸润着他的颓废腐败,只有他还在奢望凭一己微薄之力填满整个房间。
因为乔西莫很久以前就搬了出去,久得像上辈子。
但他还能闻得到。想闻就能闻得到。至于是实体还是幻嗅,那不重要。
真相,有时候倒不如不存在。
他看见自己的灵魂离开躯体,飘在半空,冷冷地旁观他这么些年的可笑经历剪辑而成的幻灯片。
他们一起看冗长又可笑的影片。
好像终于看上了那部片长42000分钟的沙滩男女戏耍的电影。
那是一场场极度疲惫的梦中梦中梦中梦,无数次挣扎也醒不来的鬼压床。
大梦初醒,他将房子里关于另一个人的物件全都打包放进另一个空房间,上了锁。
上锁这个动作,很像伤口结痂。
上锁的房间。乔西莫。秘密。他那个公寓也有一间上锁的房间,里头存放的会是什么呢?
看到那些被回忆的藤蔓缠绕其间的物件,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不再是乔西莫的音容笑貌,而是方启宁狞笑后流泪满面的脸,连抱歉也没有一句的空洞的皮囊。
乔西莫的形象逐渐浑浊,在泪水蒸发之中,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开始结晶析出,感情池变得饱和浑浊。这没什么意义。譬如说爱这种东西,实际上跟盐也差不多,以合适的比例添加到菜肴中,味蕾才有滋有味,淡了无趣,咸了会苦,爱太少无法到达感知阈值,爱太浓烈会让人想哭,想死,痛不欲生。
乔西莫说爱与怕是一体的,他现在找到了爱的同义词。
爱的同义词就是痛。
一碗煮好的鸡蛋面在桌面,氤氲着热气,闻安书把自己端到椅子上。
准备好的食物需要找个归宿,所以他被找来了。
方启宁来了,给他煮了一碗世上最难吃的面。
闻安书尝一口,吐了出来。
好咸。
好苦。
好难吃。
那个理应只存在过去的人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方启宁怎么能不问他的意见,自找上门。
他是有钥匙的。
闻安书突然想到,应该早点把锁换掉的。
方启宁像寒气一样钻进房子,关了门只要有门缝他就可以溜进来,即使没有门缝,他怕是也会穿过混凝土的沙石,不管耗费多长时间,也要挤进来。
现在他只是很轻易地穿过门缝,渗入主人的骨头缝,在皮肤上穿刺,留下千疮百孔。
曾经幸福是橘黄色,是轻盈的床头灯光、和煦阳光。现在它们如同迷失方向的血液,汩汩流出体内,取而代之的是黑沉沉的粘稠液体,回流涌进狭窄的肉体。
橘子腐烂,长了一圈黑色的霉。小黑球,你好,求求你滚吧。
他说不出来,身体沉重万分,嘴唇连着地心,无法轻易张开。
午夜梦回,他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时,方能再见到乔西莫。
他们在一个没有方启宁的世界,两人白头到老,相伴一生。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方启宁非要闯进来插一脚。
乔西莫的失踪被美化成离职,先前闻安书一直阻拦乔西莫离职,只让人批了休假,毕竟加过那么多班,不休也是可惜。现在留下一些烂摊子,方启宁没有任何异议,兢兢业业地做好所有交接,躲在背后,以乔西莫的身份。
闻安书休息几日过后,一扫流浪汉造型,穿上精致虚假的都市精英皮囊,又进入往日工作的节奏,工作却不顺利至极,独处时常黑着脸,连日低气压。
他没有再联系方启宁,工作上的事都让手下去交接了。
他不想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室内的四壁都让呼吸困难。
他急需一场发泄,将自己开去一家最高的酒店,一直上升到顶楼,巨大的落地窗将城市的霓虹尽收眼底,闻安书朝着天空大喊一声。
呜呜风声裹挟着他的声音呼啸而过,像一把刷子把墙壁的水泥糊平,将安静熨平。
他站不太稳,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床。
他喝得醉醺醺,在“高海拔”和酒精的双重夹击下,风声像一个个巴掌,扇得他的眼球快要跳出眼眶。
他头痛欲裂,头晕目眩,看不清屏幕,直接按下快捷键拨打乔西莫的电话。
原本已经坏掉、不应该有任何回应的电话被接通。
他先是骂了几句,连自己都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对方问他在哪儿,闻安书没搭理,自顾自地说话,口齿清晰了许多。
“原本我还暗自庆幸,他不是人类不会真的死亡,但现在我越来越想不起他的脸,就连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也像个烂橙子一样发霉变成一团徒有形状的黑球,倒不如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在那场意外中死得干干净净,这样我还可以用过去来缅怀他,不必全盘否定我这些年所做的选择。”
闻安书吸着鼻子,因为在来时吹了一路风,鼻子有些堵。
可方启宁不知道,以为闻安书此刻正站在高处,以生命来玩笑,才让冷风沿着光纤,刮到电话彼端。
呼呼的风声,非但无法风干担忧,反而灌入其中,将其撑得膨胀,直抵喉头,叫人不敢肆意言行。
方启宁很识相,没敢接话,任由闻安书疏解心头郁结,生怕说错什么话闻安书就要投身风暴之中,被卷碎得尸首无存。
方启宁很快锁定闻安书的位置,上门来找人,手机仍在通话中。
闻安书歪着脑袋靠在床边,地下铺着一层柔软的地毯,东倒西歪着几个酒瓶,都是空的。
还好,还在酒店里,玻璃遮得严严实实,那是窗外的风声。
方启宁扶起闻安书,有些吃力,但现在他身体恢复了很多,不至于弄不起同他体型差不多的人。
“乔,你来了……”闻安书眼神迷离,傻笑着,“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的死病终于治好了,下次不要再随便死了……好不好?”
说着说着闻安书开始委屈,眼泪簌簌直往下掉,扁着嘴巴,声音都在颤抖,“我真的好难过……”
“安心地睡吧。”
方启宁将人搬到床上,躬身调整好被子,将人小心地哄着,准备起身。
闻安书踹开被子,在床上滚动,双手抱住方启宁的大腿,将脸贴在隔着布料仍温热的大腿上,像大狗一样蹭来蹭去。
“别走……”
“不走。”方启宁艰难地调整姿势,摸着大狗的头发,久违的柔滑触感,“不哭了不哭了,睡吧。”
闻安书抬起头,眼睛反射着水光,不满道,“我要回家。这里没有你的味道,我不喜欢。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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