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琛原以为像李泽承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吃不了外婆做的家常菜,但是接连半个月李泽承天天晚上去蹭饭,每次都被外婆喂得肚皮滚圆。就算他不爱笑季琛也知道,他其实心里很高兴。
每天季琛都去李泽承那里学习,李泽承针对他的问题一点点攻破,他懂的知识越来越多。说实话,季琛有点如饥似渴的意思,连篮球也不打了,谢进约他出去玩他也懒得去。每天最高兴的一刻就是按响李泽承的门铃,然后听他打开门说一句,你来了。
雷打不动的,季琛带着外婆做好的饭去李泽承家,中午两人加热了吃完,季琛就在他那里睡午觉。也不知道李泽承哪里来的怪癖,自己不睡觉还隔三差五地一言不发坐在床上等他醒来,每次都把他吓个半死。
李泽承给季琛做了个小型的模拟考,考试不光是要考知识,也要讲究考试技巧,特别是对于季琛这种急需进步的学生。李泽承猜了很多开学考可能会考到的题型,争取让季琛在假期里做完,这样季琛也能耍一点小聪明挺过这关。
季琛的理综模拟考很顺利,将将过了170分,对他来说进步很大。外婆终于不再做秋葵了,奖励了季琛一只鱼。
“诶,你看我外婆多喜欢你,第一天看你吃秋葵吃得多,恨不得天天做秋葵给你吃,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爱吃点肉行不行啊?我好沾沾光。”
“好。”李泽承点点头。
季琛没想到李泽承真的答应了这个玩笑,也没想到从那天开始李泽承非肉不夹。这下好了,季琛更急了,以他家的条件,天天大鱼大肉哪吃得起。季琛简直是要被李泽承这个低情商的木头脑袋气得要死又甜得心颤。
李泽承面对季琛外婆的关心除了手足无措还是手足无措,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没来由的疼爱,尽管总提醒自己下次别再来了,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只是每次看到季琛外婆慈祥的笑和关爱的目光,李泽承总是生出愧疚。对季琛的渴望不断拉扯吞噬着他,唆使他把那个生在光里的人拖进他的地狱,对季琛的愧疚又唾弃着李泽承的低贱与卑劣。
再等等,再等等,每天和他待在一起,他不再排斥甚至是接近你,不就是你曾经最渴望的吗?别急。
“自己拿书看吧,我这都是些闲书,没有你的专业性强,你凑合凑合。”
其实季琛说了这句话等于白说,李泽承在他这里从红楼梦看到七龙珠,这些书除了漫画以外其他的李泽承以前基本都看过,现在再看也无非是温习一遍,又怎么称得上是凑合。
季琛盘着腿做起题来,李泽承从他的破烂纸箱里挑挑拣拣,拿出一本《变形记》。
翻开一看,却不是卡夫卡的变形记。
入目惊心。
等季琛发现时已经晚了,李泽承早就读了十分钟不止了,书页被十指掐得发皱,脸色晦暗不明。
季琛慌了,眼前一阵眩晕,整张脸煞白,从李泽承手中一把夺了过来丢进了抽屉里,颤抖着唇,“...别...别看...”
“季琛......”
季琛想立马逃走,从窗户也好从地下也好,反正从李泽承身边逃走,走得远远的,就不用面对现在如此难堪的局面,他脸色发青,声音暗哑,“你...都看到了?”
他真后悔当初没有把它一把火烧了!
李泽承点点头,想要握住他哆嗦的手,被季琛一把甩开了,躲避着李泽承的眼睛,“你也觉得我是怪物,对不对?”
“没有。”
季琛低下头沉默了良久,他怕得很,比怕当初日复一日的屈辱和恐吓还要怕。
他低着头不敢看李泽承是否是嫌弃的脸色或探究的目光,“对不起,你先出去吧,我们,我们先别见面了。”
季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狼狈过,就算被那些人脱下裤子检查,被扔在腥臭的厕所,被嘲笑怪物都没有那么狼狈过。
因为那些人于他不过是生命里的蛀虫,拔掉就好了。可李泽承,李泽承不同,李泽承是他,是他......
“不要。”李泽承小心地勾住他的小指,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羞耻逼得季琛鼻头通红,他哽咽着突然反握住了李泽承的手,想要把李泽承从床边拉起来,往门口推。
这一刻季琛的力气大得惊人,李泽承被他拉得一个踉跄。不得已的,李泽承把情绪崩溃的季琛紧紧箍在了怀里,右手掌住了季琛的后脑勺按在自己颈窝。
季琛闭着眼睛胡乱踢打推拒着,李泽承的小腿骨被他踢得生疼,手上的力气却不减半分。
“听我说,你听我说,季琛。”
季琛浑身颤抖着,呜呜咽咽地哭,却不敢大声,因为外婆还外面。
李泽承一言不发,从后颈到背脊,一下一下安抚着季琛。
两人抱了许久,季琛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下来,他想了很多,想到难熬的时光,想到和他相依为命的外婆,甚至想到再也没有李泽承出现的未来。
没有给他悲春伤秋的机会,李泽承轻轻开口,打断了季琛的思绪。
“季琛,你不是怪物,我都看到了。他们是精神残缺的失败作品,而你才是最完美的。我不想用男性或者女性来定义你,因为你是最特别的,世间没有完美的人类,没有赫马佛洛狄忒斯,所以神创造了你。”
“不难过了,我看没看到有什么不同吗?你是季琛就是我看到的季琛,和以前没有丝毫改变。”
李泽承的声音低哑轻柔,仿佛有着魔力,让他纷乱的心情愈加清明。这还是李泽承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除了学习以外的话,虽然季琛听不太懂。
李泽承不恶心他?不嫌弃他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吗?
他还记得那张摧毁了一切的不小心掉出来的医院报告单,那个拿着它从走廊这头宣传到走廊那头的恶霸;第一个叫他畸形的同学;大家由崇拜变为嫌恶或好奇的目光;扔进垃圾桶的书包、涂满胶水的座位、画满了雌雄同体的怪物的课桌;那群簇拥着他,把他推进了厕所检查的男孩,和那把腥臭的拖把柄。
格里高尔从人变成了甲虫,原本爱他的家人对他厌恶至极;而季琛生来就是甲虫,父母从生下来就不愿意要他。
他原本隐藏得天衣无缝,以为自己努力学习就能让别人另眼相看,甚至有一天能走到阳光下。可是他错了,甲虫永远是甲虫,变不回人类的甲虫只能默默承受着世人的打骂与憎恶。
当那个男孩桀笑着说,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也能被干呀,然后抓着拖把柄就要往他下面桶的时候,季琛爆发了,他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兽,反抓着拖把,将毫无防备的男孩的脑袋砸出一个洞。
六年级结束,季琛转学了,甚至搬了家。他买了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笔记本,套上变形记的外壳,在笔记本里写下身体的秘密,恶毒的谩骂,甚至是污言秽语,诅咒那一群人不得好死,幼稚又歹毒。季琛不愿意让李泽承知道他的秘密,或是他内心的阴暗角落。
初中时的季琛中二地把它叫做自己的死亡笔记,里面甚至写满了无数的死法,以满足季琛当时希望他们全都不得善终的阴毒的愿望。
现在的季琛早就不好好学习了,他是谁都不敢惹的校霸,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拿了六年的三好学生。季琛无所谓,只要所有人怕他,就是他想要的,他对那群人的仇恨也淡化在了时间里。
可自己这样的一面,怎么就让李泽承见到了呢?另一面站在黑暗里舔舐伤口的自己。
季琛贪恋着李泽承的怀抱,生怕它下一秒就推开自己,又怕自己忍不住回应他的拥抱。他双眼空洞无神地看着那面贴满了奖状的墙,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李泽承肩膀上,“李泽承,我在里面说的话,是不是特别歹毒?你会不会讨厌我?”
李泽承摇头,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哄,“不会,情绪发泄的产物十分正常,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如果我在,绝对不会让你承受这些。”
季琛想笑李泽承天真,怎么可能,当时全年级有哪怕一个人站出来过吗?没有恶意的人也是,他们对这个怪物到底是什么样子好奇不已。
“我不信。”
“你信。”
“你又不在,我凭什么要信。”
“就凭他们都不是我。”
李泽承拉开了季琛,双手搭在他的肩膀,墨色的瞳孔像一片深海将季琛沉溺其中。
四目而视,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我信他。
没来由的,季琛心里波涛汹涌又风平浪静,像停靠在狂风骤雨后的温暖港湾,安心得无以复加。
他想起李泽承说的话,小小的鼻翼翕张着,“我不是怪物吗?”
“不是。”
“我是特别的吗?”
“你是。”
“我是完美的吗?”
“最完美的。”
“那你怎么不早点出现呢?”
“对不起。”
对不起,我恨不得跨越时间去拯救你,恨不得我是无所不能的神,恨不得我是世间最公正的判官,可时间不能逆转,天神不会降世,判官无力惩恶。对不起。
季琛沉默了一会儿,有点想笑,他发现自己在无理取闹。真是太不要脸了,对着人家李泽承撒泼,还让人家给自己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歉。
他擦擦眼泪,躲开了李泽承一眨不眨的眼睛,“开个玩笑,既然你都看到了,别说出去。好吗?”
李泽承想到了那些假意威胁的话,他不敢继续深思下去,不会的,这就是他烂在心里的秘密。
看着李泽承脸色古怪,季琛心下一阵忐忑,“怎么了?”
停下自己的胡思乱想,李泽承摇摇头,坚定地说,“没有,我不会。信我。”
季琛发自内心的雀跃怎么也藏不住,“嗯!谢谢你!”
闹了这么一场,两个人都有些累,季琛心里还有些羞怯,再加上被李泽承打乱的心跳还需要整理,他看看手机说,“时间不早了,不然你先回去吧。我们明天继续。”
现在不到九点,李泽承知道季琛需要时间冷静,他点点头,把季琛刚刚闹了一通造得乱七八糟的碎发拨整齐,轻轻擦掉他眼睛残留的泪,“好,我先走了。”
李泽承指尖的温度在季琛额头停留,眼梢酥麻,把他的心海激荡得一塌糊涂,他痴痴地看着李泽承的背影,“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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