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宝从小就是个安静的娃娃。家里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小弟弟。
村里的人在地里干活,一抬头,咦,见鬼了,怎么草筐自己动啊,定睛一看,原来是王家的小娃背着比他高一倍的草筐去割猪草。
“王小宝,你今天能挣几个工分啊?”村民拄着锄头在田埂上休息,喜欢逗他:“该不会大人都在家里头睡觉,派你来干全家人的工分吧?”
“王小宝,上我家来呗,给你吃馍馍,你给我们干活,我们歇着去。”
不管大人们怎么说,王小宝都一声不吭,蹲在草丛里,默默地割草。有时候遇上荠菜、苜蓿,他会小心一点,这些是给人吃的,娘可以做荠菜窝头。
家里的镰刀不锋利,王小宝会找一块大石头磨一磨,但是磨得太快了,割草的时候会很容易割到手。
割到了他也不哭,只会小小声地嘶一声。有一天,二哥弄伤了手,在娘面前大哭一场,娘心疼地哄他好久,晚上给他切了一截甜丝丝的黄瓜吃,他也不用去干活了。
第二天割草的时候,王小宝也不小心割到手,血滴滴答答把草都染红了,他捂着手快快跑回家去,娘正在做窝头,他举着小手嫩声道:“娘,我的手也破了。”
曾月英正忙着,没来得及看他,“弄点水洗洗。”
王小宝哦了一声,到院子里舀了水洗手,刚才在案板上看到切好的黄瓜丝儿,今天晚上他也能吃啦。这么一想,王小宝抿着嘴巴偷偷笑,手指浸在水中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洗完了,他又跑回屋里,“娘,洗好了。”
“我看看。”曾月英在围裙上擦擦手,举起他的小手看,不禁眉毛倒竖,顺手拿起旁边的扫帚打王小宝的屁股,骂道:“还学会撒谎了,就为了不干活,这么小就会骗人了。”
王小宝有点懵,娘打得他往前出溜,站不稳,他抬起手指,咦,伤口呢?那么长的流了血的伤口怎么没有了?
好奇怪,王小宝又背着草筐回到地里,找到刚才割草的地方,草上的血还在呢,他用手指沾了举在阳光下看,葡萄一样的眼睛眨啊眨,“这不是我的血吗?”
不过,晚上吃饭的时候,娘还是给他吃了黄瓜丝,王小宝捧着小碗,慢慢品尝着,凉凉的,甜甜的,真好吃。
后来王小宝开始长个子,肚子也常常饿,娘说他吃饭的时候像饿死鬼,他只好慢一点吃,少吃一点,不那么像饿死鬼。
但是去地里干活的时候,肚子咕噜咕噜响,饿得发晕。
“吃吧,小宝。”二姐有时会悄悄把自己的口粮让给他,摸摸他的小脑袋瓜,“你现在正在长身体呢。”
王小宝感激地收下了,但是后来二姐真的饿晕了,晕在地头上,被人背回来的。看着炕上躺着的二姐,王小宝狠狠掐自己的肚子,都怪你,都怪你怎么也吃不饱。
于是,王小宝默默把二姐的活也干了,割草还是他最喜欢的活儿,不仅是因为最简单,还可以窝在草堆堆里,尝每一种草是什么味道。
这个好吃,那个苦,那种最多,味道也不涩,可以吃个够。
就这样到了过年,王小宝太高兴啦,这一天只用干很少的活儿,娘和爹都很爱笑,把他和弟弟抱起来,在院子里转圈圈。
“小宝,你又沉啦。”王小宝就不好意思地吸吸肚子,腼腆地笑出一颗小虎牙。
晚上还会包饺子,娘从藏起来的糖罐子里抠出一小块麦芽糖,包在饺子里,王小宝眼巴巴看着哥哥吃到有糖的饺子,嘴角拉下去,姐姐戳他脸蛋,“生气了小孩儿?”
他摇摇头,夹了饺子塞进嘴里大口吃,没关系,反正能吃到饺子就已经很好了。他很快又高兴了,腮帮子一鼓一鼓。
直到有一天,他和小弟在吃饭,他听到娘和爹在说话,其实离得很远,他们在隔着院子的西间房里,但是他总是能听到很远的声音。
“不是说会接走吗?只是养在咱家几年,现在都四五年了,也没个动静儿。”曾月英的语气倒是还好,没有明显的厌恶,王小宝咀嚼的速度慢下来。
爹不耐烦:“又说这个,你又说这个,人家不是给了钱了么。”
“那点钱给你看病早花光了,哪儿还有。”娘埋怨他:“你要不联系联系,让他们再给点。”她压低声音,“才四岁,现在就快养不起他了,再大点咋养活?又不是我生的,我娃都吃不饱……”
王小宝垂下眼睛,看看自己碗里的饭,一碗稀稀的粥,撒上咸萝卜丁,他推给小弟,“你吃吧。”
小弟说话还不利索,指着他,“哥……吃……”
王小宝从板凳上下去,轻轻拍拍小弟的脑袋,“我吃饱啦。”出去背上草筐,割草去。
夕阳暖融融的,王小宝眯着眼睛,从路边摘了几根狗尾巴草,一边走一边哼着自己编的歌:“我有一张大饼,我还有一个大馒头……肚子圆溜溜,再也不饿啦……”
天边烧起橘红色的云彩,把小孩儿的影子照得很长。
日子就这样清苦地过着,曾月英抱怨归抱怨,但也没有缺了王小宝的吃穿,想着大人们勒紧裤腰带,硬着头皮过吧。
但是,变故发生在那一天。
那天,她正在家里劈柴禾,有个老头跑进来喊:“月英!你家小宝被疯牛顶死了!”
曾月英脑子嗡的一声,抓着手中的砍刀就冲了出去。等她跑到那里,那里已经被人围成个圈,人们七嘴八舌的,“这还能活吗?”
“肚子都开了,这还咋活。”
曾月英挤进人群,看到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小宝,竭斯底里地喊了一声,举起砍刀就问:“谁家的牛!牛在哪呢?给我孩儿偿命!”
“月英啊,赶紧带孩子去看看大夫吧。”有人劝她,她恍惚地弯下腰,把肚子开了大口子的王小宝抱起来,顺着路往前走,有人推着平板车追上她,还有人拉着生产队的驴车过来,最后怎么到的卫生所她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眼泪把王小宝的脸都打湿了。
王小宝被宣布死亡,曾月英坐在地上,哭着喊着,死活不肯走,还是村子里好几个婶子和她男人一起赶过来,把她架起来,带走了。
王金水和她走在洒满月光的小路上,曾月英抱着已经没气的小宝,还在哭。
她男人劝她:“别哭了,你不是正好不想养了,嫌他,这下好了吧!”他语气不好,眼睛也红着,不知是在劝妻子还是在劝自己。
“你没良心。”曾月英抽抽嗒嗒的,看着月色下小宝苍白的脸蛋,呢喃道:“娘再也不说你吃得多了,小宝吃得一点也不多。”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啊!胃里都是草啊,我的小宝啊——”哭声惊得树梢上休息的鸟飞起来,在他们头顶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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