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木和三井进店的时候,洋平正在结账,铁男倚着柜台,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店家放在小竹篮里的薄荷糖。
洋平!
樱木超大声地喊了出来,冲上去给了洋平一个熊抱。
好久没见你!真想你啊!
他亲昵地贴着洋平的脸颊,坦诚地诉说着这两周来的思念。洋平像个小号玩偶,被他牢固地揽在怀里。
哦哦,是花道啊。
洋平艰难地从樱木的胸肌里挤出来,笑眯眯地瞧着樱木的脸庞。跟之前没什么变化,反而更加神采奕奕。仅仅看到他好的变化,就让洋平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他捧起樱木的脸,又怕这样的举动太暧昧,于是捏住他的颊肉,往两边轻轻扯了扯。充满弹性的紧实皮肤被秋风吹得微凉,洋平不由得张开手掌,用手心给他捂了捂。
合宿结束了吗?洋平问。
结束啦。
洋平的眼睛忙碌地围着他绕。
训练很累吧,不过你看起来还很精神哦。
那当然啦。
樱木得意洋洋。
这点小事才难不倒本天才。
我可是运动健将。
他叉腰哈哈大笑,跟开屏孔雀似的,华丽的的大尾巴能翘到天上。
洋平笑眯眯地看着。
啊啊,就是这个笑容。
看到樱木这么开心,洋平的心情也会变得明朗。
如果痛苦大于快乐,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消耗磋磨。
但樱木带给他的,永远是如朝阳初升时焕然一新的眩目灿烂,和全身心沐浴在温暖日光中的舒畅感。
每当他失望,又会有希望。
并非仅仅针对感情,而是对生活的全部。
樱木的存在总能让洋平发自内心地微笑。
微笑着,原来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
在很久以前,大概在樱木的身高还只有一米六的时候,樱木赤手空拳赶走了到他们学校闹事的高中生混混们,从此一战成名。
鼻青脸肿的樱木嘴唇上沾着两道鼻血,他眯着肿得睁不开的眼睛,一边嘶嘶吸气一边伸手拉洋平起身。
哈哈,我赢啦。
他对洋平笑,一笑起来带动肌肉,整张脸就疼得揪成一团,像是搅混了的颜料。
我好像很会打架呢。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哼哼,这就对了,因为我是天才嘛!
樱木仰天大笑,也是这副尾巴翘得比天高的样子。
然而鼻血却流下来,沾到校服的前襟,两道滑稽的印痕。
樱木抹一把鼻血,混不在意胸口的污渍,拉过洋平走到水池边,拧开龙头让洋平洗脸。
你的校服都脏了。
平时都那么干净呢。
樱木拍掉他校服上的灰。
洋平把流动的水撩到脸上,很想提醒他,被打得一团糟的人明明是你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上面用暗纹绣着水户的姓氏。因为是真丝,所以打湿了也很柔软。他把手帕叠成方块,用尖角轻轻吸掉樱木唇边的残血。
见洋平给他清理伤口,樱木双眼闭得死紧,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每次打架之后被揪进医务室里,他哪次不是在保健老师的双氧水下鬼哭狼嚎。他闭目坚守许久,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未至。一点渗血的刺痛,一点湿润的清凉,在感到手帕第一下的碰触后,樱木惊奇地瞪大了双眼。
人生中从未感到如此轻若无物的温柔。
再一下。
他朝洋平凑近。
再一下。
洋平折一面继续擦拭。
等到全部伤口都被清水洗涤干净之后,樱木还眼巴巴地看着他。
像是个一直守着餐柜领点心的笨小孩。
笨蛋啊。洋平在心里想。
还自称是天才。
他在水池里滤掉手帕上的血渍。
樱木的鼻子不流血了,眼睛却肿如核桃。他眯缝着眼,淤血黏住上下眼皮。他的样子实在太惨,肯定会被任课老师逮住问东问西。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课,把大好时光消磨到无人的天台上。
洋平去小卖部,用零花钱买了根冰棍给樱木消肿。等他走回来的时候,樱木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
风熏熏地垂着,浮动他张扬的红发,拂过那张伤痕累累的脸。血的颜色沉淀下来,看起来很疼。但樱木的睡颜却很安静,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平淡无奇的午休。
洋平在他身边坐下,用手帕层层包裹住冰棒,然后敷在樱木的眼睛上。他拿出从保健室里顺来的药膏,小心涂抹到破裂的伤口。
天才才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洋平这么想。
高年级的拳头可不是花拳绣腿,被打的时候一定很痛吧。但你表现得这么习以为常,看来平时就是个好战分子,没少在外面闹事吧。
你替这所初中的学生出头,不会有人感激你的。大家只会觉得你凶狠好斗,对你更加避之唯恐不及。
你也习惯了,是吗?
洋平摊开双腿,两手朝后支撑着身体。他仰脸望向无边无际的天空。
不管地上的人们怎么看,太阳依然东升西落。自有其运行的秩序。虽然夏天里总是热得不识相,但到了寒冷的冬天,却殷殷期盼着它消融白雪。
说到底,这都是人们自顾自赋予的期待罢了。太阳就是太阳,转动的是地球,天轨上追逐永恒燃烧的恒星,永远捕捉不到的幻影。
阳光晒得他眼睛灼痛,洋平低下头,看到他触手可及的另一个太阳。
你是天才哦,花道。
因为能够大声说出自己是天才的自信,也算是天才的一种啦。
无论你是为了掩饰自卑在虚张声势,还是青春期特有的妄自尊大,想吸引眼球,想得到关注,想战胜别人得到荣耀,那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属于人类的欲望。也不必嘴硬,不必找理由,想要被爱没什么可羞耻的。
你只是……得到的太少了。
所以不知道怎么要来这些东西。
我会把它们带给你的。
洋平拎起软下来的冰棍,在樱木脸上翻面。
我会把你想要的东西,都带来给你的。
比起樱木军团的其乐融融,三井和铁男这边的氛围却显得尴尬。自从三井回归篮球部后,就很少再见到铁男。偶尔几次,也是路上的偶遇,闲聊两句就各自走散。他对铁男的近况一无所知,没想到他和洋平关系好到可以一起吃饭。回想起大闹篮球部时两方人马对峙的场景,三井在翻出黑历史的尴尬之余,也有人生际遇的奇妙之感。
樱木早已拉着洋平坐下,兴致勃勃地讲起合宿期间发生的趣事。他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见樱木已经把自己忘在脑后,三井鼓起勇气,朝铁男靠近了几步。
想吃什么?我请客。
一开口又是这种混混里称头目的口气,还以为已经改掉了。
三井沮丧地捂住了自己的脑门。
有人请过了。
铁男朝洋平的方向努努嘴。
他看了看三井身上的运动服,和肩上鼓鼓囊囊的背包。
看这样子……是去训练了?
嗯……对……,今天提前结束了。
三井结结巴巴地说。
这样。
铁男点点头,他抬手指了指樱木他们的桌次。
傻站着干什么,去吃饭啊。
可是……
铁男打断他。
你话真多。
三井只好沉默。
去坐吧。铁男又说。
哦……
三井僵硬地转身,卡着步子坐到空位上。铁男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的四肢都石化了。
看到三井重新加入了话题,铁男回过身,继续刚才未完的挑选。他在形状各异的薄荷糖里挑挑拣拣,把能找到的形状都拿了一颗走。
同样是薄荷糖,却有这么多种不同的样子。
说不定,同一个人的人生,也有很多种可能。
铁男走出店门,拆开包装,塞了一颗糖到嘴里,故意没去看它的形状。
舌尖顺着边缘滑动,薄薄一片,三个顶点,中心贯通。
是内部空心的三角形。
凉凉的,挺甜。
铁男跨上摩托,仍旧不爱戴头盔。他插入钥匙,拧动右手手柄启动油门,心爱的摩托发出野兽般蓄势待发的嗡鸣声。
三井变结实了些。他想道。
铁男缓缓松开离合器,摩托离弦脱出,眨眼消失在道路尽头。
迎面疾风吹散了一切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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