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被剥夺视觉,听觉便立刻敏锐起来。身后人的声音是如此熟悉,轻轻的,低低的,好似微风振箫,山雨彻夜。只要他吐出一个字,心就会随之安定,人像被清净的凉意包裹,远离万般尘嚣。
迟镜忽然鼻子一酸,想听他说更多。或许不用讲什么话,只要一遍遍念他的名字就好。
以前听惯了谢陵这样称呼,从来不以为意;直到听不见了,也没立即察觉异样;只当他再度出现时,一如既往地轻声叫他“阿迟”,迟镜才蓦地意识到,心中不知何时缺了一块,现在恰恰填满。
失而复得,他小心地碰了碰挡住自己视线的手,沿着小臂一点点抚上去,最后指尖停留在手背,向指骨摩挲,触到一枚同为秘银铸就的扳指,终于放下心来。
迟镜瘪了瘪嘴,道:“谢陵……你、你还活着吗?”
青年的音色多了一分缥缈,若即若离:“只是一缕亡魂,离不开续缘峰。”
可是能再听见他说话、感受到他的身躯,迟镜已经很开心了,道:“没关系呀,回来就好。之前你吓我一跳,跟你说话也不理,现在不是好多了?那你以后会继续这个样子,还是能变回人呀?要我帮忙吗?我好想你啊。”
如果说谢陵第一次还魂时,他说思念谢陵只是恐惧之下哄他的谎话,那现在脱口而出的想他,便真情实感得多了。迟镜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大串,又欣喜,又好奇,谢陵逐一答道:
“的确有好转的迹象。”
“我能凝成实体,但非人身。”
“无需挂怀。”
迟镜一愣,不知他口中的“无需挂怀”,答的是“要我帮忙吗”,还是“我好想你啊”。但他没空想那么多,又道:“我什么时候能见你呢?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脸,你不会被烧焦了吧?”
他没心没肺,说完才心虚地抿了下嘴,暗道糟糕。万一谢陵真的被雷劈得焦黑,他岂不是在往人伤口上撒盐。
幸好是任他胡作非为、口无遮拦也从无怨言的谢陵。以后出门在外,可不能这样说话了,容易挨打。
谢陵轻叹一声,说:“和以前是不同了。”
迟镜道:“黑色也别有一番风情,我不会嫌你的呀。”
谢陵:“……”
谢陵道:“不是。”
他惜字如金,迟镜总是领会不到他的意思。不过没有关系,蒙在眼前的手松开,迟镜连忙转身。
他正对着青年的胸口,仰头一看,青年恰也垂眸。只见幽微的萤火间,映出一张清冷秀美的面容。道君素以剑道闻名,但更为世人热议的,其实是他的美貌。迟镜已看过这张脸许多次,或促膝而谈、或共枕而眠,可不论瞧了多少次,每每与他视线相对,总有一瞬间发怔。
道君眉目如画,万般笔墨难描。只是曾经冰清玉洁的谢陵,现如今浑身一股鬼气。他本就煞意极重,令人不敢逼视,不过以凌然仙气盖过了而已,但此刻的他,肤色苍白,眼睫漆黑,唯有薄唇一线血色,那份骨子里的锋芒便再无遮挡,森然毕露。
尤其被他的视线笼罩时,迟镜打了个寒噤,忍不住后退一步。
漫山遍野的红花延伸到天尽头,谢陵一袭玄衣,安静地站在当中。天地皆寂,流萤轻舞,他的双眼似无星无月的夜空,黑沉沉注视着迟镜。不过,这份安静和季逍私下的沉默比起来,倒不让他害怕。迟镜只后退了一步,很快又往前一扑,紧紧地抱住了谢陵。
死亡实在是太冷、太冷。
迟镜早就打定主意,不论如何,见面时先拥抱他吧。
迟镜听不见谢陵的心跳,不禁眼圈发红,埋头在他胸口乱蹭,怕他看见自己掉泪。谢陵呆了片刻,也用力地回抱住他。
两人的身形有些差距,少年本来还算被养得滋润,可这几天清减许多。谢陵似想用力,又不敢用力,掌心贴着他柔软的腰身,好像抱了一团扑朔的火。
谢陵的黑衣飞展,边缘在空中不断地碎裂、消融、重现。迟镜回到熟悉的怀里,多日的委屈一下全涌上心头,哽咽着告状:“你不知道,他们都欺负我。”
谢陵的手微微收紧,说:“我知道。我能看见。”
“你、你什么都能看见?”
不料,少年一听这话,顿时把脑袋支棱起来,桃花眼睁得溜圆,脸也迅速地涨红了:“那——”
“季逍。”谢陵吐出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线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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