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控舱在飞船二层，中前方偏左翼位置。

陈列在舱体前方左、中、右三块巨大的控制面板上都是无信号状态。态势感知、时间轴、姿态显示和空间站位置都没有显示，等于这艘飞船此刻又瞎又聋又哑。

擎百川指给090看控制台：“这台，还有那边那台没有完全坏。”控制台虽然是连在一起的，但分区明确，五个分区前都有相应的操作员座椅。

“看不懂。”090说着坐到其中一张座椅上，随手按了几个按键，“只能凭感觉试试。”

这个年代，懂一点飞船驾驶操控和维修皮毛的人很多，但精通的人很少。擎百川看着090对着控制台皱眉，时不时做一些操作。控制台不同的指示灯闪着光，偶尔有错误警报。

看不懂，但能够凭感觉做到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连我都好奇你以前是什么人了。”擎百川也坐下来。

090盯着其中一块面板，手上动作不停。

“我应该自己上手开过飞船，”他说，“纯手动操作那种。”

“现在很少用纯手动操作。”

090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们研究所一般用什么人来做四代改造体实验？死刑犯？”

擎百川耸肩：“我不清楚。你看我年纪就知道，毕业没几年，只能做一些批量流水线那边的简单文档类工作，或者像这次这样跟着运输船打杂，四代这块我根本没资格碰。”

090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所以留着你有什么用？”

擎百川咧嘴一笑，双脚交叉着搭在面前的控制台边缘，说：“反正现在我们俩被困在这儿，食物方面没有竞争的前提下，多个人肯定比少个人有用，和平相处，互不伤害，对彼此都有好处。”

090不再说话，专心研究面前的控制台。

擎百川说：“如果控制系统没希望，可以考虑信号系统。我之前检查了几遍，这方面的故障点比较明确，也许能修好。”

“嗯。”090应了一声，仍然按照他的步骤进行检测。

擎百川的角度能看到他的侧脸。那是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灰蓝色的眼珠在色泽在眼窝阴影里被加深，少了点柔和，多出几分冷意。嘴唇紧闭，抿成一条直线。下巴轮廓清晰，线条如同雕刻出来一般，显得刚毅有力。这不是改造体市场上的主流形象。且不论一代那种明显非人的长相，二代三代都是以偏瘦、漂亮的款型为主，肌肉型为少数。无论哪个款型，五官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尚在实验中的四代以人类为本体，外貌上差异就大了很多。

但本质......

擎百川想到之前仅仅因为衣服过紧而摩擦到乳头，090的身体就起了变化的情形，无声笑了笑。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090乜了他一眼。眼睛深处有不容忽视的锋芒。擎百川下意识挺了挺腰，只觉得与他一同被困在飞船上的这只明显存在缺陷的改造体有种危险气息。

但，危险，也是种独特的迷人特质。

而死亡倒计时里带着危险气息、身体却极度敏感的改造体，真是一种致命的迷人。

擎百川舔了舔唇，意味深长地笑了。

090蹙着眉在控制台前忙碌，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有什么好消息。

计时器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克雷特时间深夜1点。

“先去睡觉吧。”擎百川提议，“最好按照正常时间作息。”

“不是说只能撑三个月？”

“是，三个月呢，不用一开始就把身体搞垮。改造体不睡觉，精神也会崩掉的，这点倒是和人类一样。”

090没说话，从椅子上站起来。

三个月是极限。

不，其实擎百川少说了十天。他习惯把死线往前提一点，留出最后的余地。因为所有的计划都有可能出现纰漏，预出多余的时间或许还有机会做些弥补。不过这没必要让090知道。

擎百川在前面带路，随口问道：“检查出什么来没有？”

没听到回答，他回过头，看到090明显陷入了沉思。

“啊，”090迟钝地回过神，“有些关键的东西我想不起来。明天再看看吧。”

擎百川说：“不着急，你今天刚从休眠舱里出来，需要时间调整。”

090“嗯”了一声，脸上恢复了那种在绞尽脑汁想着什么事的样子。

擎百川没有再回头，只是下意识地充满戒备。每寸皮肤、每根神经都绷着，像之前一样，连090光脚走路的细小动静都一丝不落地留意着。

“你住这间。”他在一个休息室门口停下，“按这里可以开门，关门自动上锁。”他演示给090看。

里边空间很小，但除了一张单人床，一个壁柜之外，居然还有一个窄小的卫生间。

“大一点的休息室都在重力系统故障区。”擎百川解释了一句。

090脸上还是那种思索的表情，梦游一样走进去，并不在意房间大还是小。擎百川道了声晚安，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出声：“把人类改造成所谓的改造体，这种事不可能被所有人接受。”

擎百川回头，淡淡地说：“所以现在还是不公开的实验。”

“而且应该会破坏改造体的大脑。”090侧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会让他们知道自己曾经是人类。”

“据我所知是有这样的程序。”

“除了缺失记忆，我感觉不到我的脑部有被破坏的迹象。”

“所以你并不是一个合格品。”

“那么补给的物资里为什么会加入一个不合格品？”

擎百川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眼神警戒。

“我不知道。”他说，“休眠舱故障，你醒来之前，我没想到你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况。登上这艘运输船之前，我跟你没有过任何接触。”

090怔愣地在那张狭小的单人床床沿坐下。

擎百川走近两步，说：“或许过两天你就能回忆起你过去的身份，以及成为改造体的原因和过程。”

“我是人......”090喃喃地说。

擎百川沉默片刻，说：“你休息吧。”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休息室的门缓缓地自动关闭，“咔哒”一声关紧。

人？

擎百川冷笑。

皮鞋在通道踩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并且响起不太清晰的回音。

能源充足，通道里的电力都保留着，地板下面和墙壁里都有内嵌灯，随着脚步声的响起和消失，通道天花板还会亮起明度更大的顶灯。

明灭的光影如同擎百川起伏不定的思绪。

人生下来就走向死亡，只是那个倒计时数字没有眼下那样确切并且紧迫。

一旦那个数字到了尽头，是人还是改造体，又有什么分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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