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朔四年六月中。
盛夏午夜,更深人寂,蝉鸣铮铮。宫室内檀香缭绕,灯影幢幢,四根粗壮的楠木廊柱上,金色幔帐随晚风轻轻鼓动。天子仰卧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
静夜里,低沉醇厚、富有磁性的男声,与阉人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中交替回响。
“在下举止粗鲁、不善应对,恐招陛下厌恶,肯请公公多多提点。”
“并非王侍郎过错。太后令富平侯出宫,君上这几日心里不痛快,多饮了几杯。”
“在下愚钝,初入宫禁,不知大内规矩。敢问公公,富平侯因何获罪?”
“王侍郎不知?先前富平侯张放霸拦圣宠,与君上同榻起居,朝野为之侧目,故而太后下令将他逐出宫禁。王侍郎守正持重,素有贤名,太后特令王侍郎入宫伴驾,盼望君上近朱者赤,改弦易辙……”
唧唧咕咕的人声钻进天子耳朵里,将他吵醒。天子肤色匀白,鼻梁秀挺,两颊染着绯红酒晕,俊美有如谪仙一般。他黑羽般的睫毛抖了抖,一双神光内敛的丹凤眼缓缓张开。
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尽是些低矮的家具、造型古拙的青铜摆件,地上还堆着一捆捆竹简。阉人声音温柔和顺:“君上醒了,奴婢为君上点一碗茶?”
卧槽,穿越了?!还tm穿成了皇帝?!不对不对,刘傲用拳头咚咚捶自己的头,拼命回想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历史系大一学生,正在家欢度暑假。说普通,其实也没那么普通,因为他长得还挺帅。男大刘傲的另一重身份,是某短视频平台上拥有几十万粉丝的小网红。那么多靠脸吃饭的coser,他能混出头,靠的是找到了一条小众赛道——cos皇帝。
皇帝可不是谁都能cos的,要八字很硬才行,否则根本压不住一身龙袍,会倒大霉的。刘傲敢这么玩,是因为有位大师给他算过,说他五行中和、不见刑冲,而且是日照山河的大富大贵命格,这在古代是真可以当天子的。今天他穿上这身浅金暗绣蟠龙纹的袍服,是在cos汉成帝刘骜,和一个cos赵飞燕的舞蹈博主出联名。
一天拍摄结束后,精疲力尽的刘傲连妆发都懒得卸,从楼下便利店提了一扎冰啤回家,边喝边修片剪视频。奈何酒量太差,活儿没干完,先把自己喝倒了。眼一闭再一睁,醒来就在这儿了。
不对,并没有醒,这不还在梦里呢?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拍摄的情景,成了他构筑梦境的素材。
刘傲四下转头,正惊叹这梦境多么真实精细,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浑厚男声。
“臣王莽,恭请陛下圣安。”
王莽?哦对,王莽和汉成帝是同一时期的历史人物。
那人抬起头来,刘傲定睛一看,嚯,这个王莽生得好相貌!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笔直,脸上线条硬朗,下颌线如刀砍斧劈一般。
“平身。”刘傲呆呆望着他,挥了挥手。王莽站起身来,刘傲眼睛瞪得更大了。这哥们儿得有一米九,肩膀宽阔,身姿挺拔,这英武不凡的气质,果然有帝王之相!
卧槽!刘傲忽然反应过来,王莽的帝王之位,是篡汉得来的!篡的不就是他老刘家的江山?妈耶,这梦做得还挺有戏剧冲突。
“你是……”刘傲指着他小声嘟囔,“王莽?篡汉的王莽?”王莽虎目一虚,疑惑道:“陛下何出此言,何人要篡汉?”
话一出口,刘傲才反应过来,年轻时的王莽,只是外戚王氏族中一名“谦恭”子弟,远不是几十年后那个权倾朝野、逼退幼主的“大司马”,离篡汉还远着呢。
王莽来到他身旁,一只大手揽住他腰身,将他搀扶起来,沉声道:“地气寒凉,陛下仔细冻着,回寝殿睡吧。”话虽和顺,语气却十分古怪。
刘傲这才意识到方才说漏了嘴。王莽少时入宫伴驾,是他扎根帝国权力核心、积累政治资本的起点。身为大汉天子的刘傲,竟一语点破他的浪子野心,说他要“篡汉”!这不得被他记恨,甚至杀人灭口?!
刘傲扭身挣出来,借着酒劲儿朝地上一赖,仰脖儿扯着嗓子喊道:“来人,护驾!王莽要害朕!”
须臾间,殿门外呼啦啦冲进来几名头戴垂耳帽的宦官,为首的是个面目慈善的老阉人。
“哎呦,君上这又闹上酒了!”老阉人弯下胖大的身躯,搀扶刘傲起来,嘴里还絮叨着,“黄门郎怎会害君上?他是太后族侄,大司马临终前一力保荐他入宫伴驾。他今日才进得宫来,平白害君上作甚?”
王莽恭恭敬敬从老阉人手中接过刘傲臂弯,垂眼道:“白公公见谅,陛下多饮了几杯,与臣说笑罢了。”
这老阉人名唤白贤,是太后王政君身边总领太监,奉太后之命来探视醉酒的皇帝。见君上精神尚好、身旁有人服侍,他便放下心来行礼告退:“劳烦黄门郎好生看顾君上,老奴回长信宫复命去了。”
王莽搀扶着目瞪口呆的刘傲,在未央宫阉人们的簇拥下,将他送至后殿龙榻之上。
怎么事儿?天子说话都没人当回事儿吗?刘傲不禁来气。可他转念一想,史书上记载,王莽少年老成,为人刚正勤勉,在当时社会上风评极佳,又有外戚王氏族中权贵替他遮风挡雨,这时说王莽包藏祸心、企图篡汉,谁信呐?
全天下只有朕知道这货是狼。刘傲鼓嘟着嘴,好不容易梦一回当皇帝,还这么憋屈,凭啥?得想个法子治治这个伪君子!他眼一转,想起刚刚睡醒之时好像听见阉人说,有个叫张放的人,因为爬龙床被赶出宫了?
对呀!王莽正是通过道德作秀,获得外戚集团的信任扶持,这才一步步走向权力顶峰。假如他才一入宫,就“爬龙床”,便装不成正人君子,前途尽丧;他若不从,就是抗旨违逆,天子便有理由将他逐出宫去,怎么都不亏。
刘傲计上心来,压住嘴角冲正行礼告退的王莽道:“你留下,上来陪朕。”
王莽闻言一怔,旋即垂头拱手道:“陛下恕罪。内外有别,臣不便留宿宫中。”
刘傲立刻昏君上身,瞪眼怒道:“你胆敢抗旨、忤逆于朕?好不猖狂!”
王莽赶忙跪下以头点地,说“臣不敢”。
“不敢你就上来。”刘傲手拍身旁半扇龙榻,“听话,别犟。”
王莽深吸一口气,松开攥紧的拳头,硬着头皮上前。他合衣躺在龙榻边沿,半个肩膀还悬在榻外边。刘傲嘿嘿暗笑,伸手扯开自己衣襟,将身上龙袍、亵裤脱了个干净,露出一身雪白薄肌。
“陛下……”王莽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压抑的抗争,“臣无此身段,服侍不了陛下。”
刘傲紧紧咬住下唇,不令自己笑出声来,忍了片刻,又佯装轻佻道:“赤身睡舒服,脱了。”
“臣并非……”
“脱。”刘傲沉声打断他,冷眼逼他就范。
王莽只得起身,咬牙除去袍服,解下中衣,筋肉遒劲的上身便坦露出来。
嚯!天子脸上露出惊讶赞许的神情,忍不住伸手在他厚实的肩膀上捏了捏。这粗壮的肱二肱三!刘傲伸出手指戳了戳,心想,一拳能打十个我。刘傲自己也有胸肌腹肌,可那是为了上镜好看,精雕细琢出来的花架子,哪有人家这扎实的力量感?
王莽一脸悲壮地跪在龙榻前,哀声道:“臣上有老母,下有寡嫂幼侄,求陛下怜悯,只问臣一人忤逆之罪,万勿牵连无辜。”
他视死如归的表情,令刘傲不禁有些犯怵。差不多得了,真把人逼急了,也挺没意思的。
“朕能把你怎样?”刘傲嘁的一声笑了,“看把你吓得。上来吧,裤子不必脱了。”
王莽只得躺回龙榻边沿,全身紧绷僵挺着,甚至忘了呼吸。
“喘气儿。”刘傲握拳在他沟壑分明的腹肌上捶了一下,他这才吐出一口气来。
刘傲侧身搂住他腰,将一条腿压在他大腿上,脸埋进他结实的胸肌里,勾起嘴角暗笑道,脱不脱裤子无所谓,这样与天子搂抱在一起,人不说你爬龙床才怪,横竖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梦里坑了狗贼王莽一把,也算给我们老刘家找回点排面。刘傲不免得意,眼皮渐渐沉重。睡吧,反正只是一场荒诞的梦,明早醒来又是一条咸鱼男大。
刘傲须臾响起轻鼾,王莽却毫无睡意。天子爱好男色不假,可那张放形容妖冶、性情娇媚不输宫娥,因此颇得圣宠。他王莽却有哪一点像身下承欢之人?话虽如此,天子却并未强迫于他,到头来不过把他当作竹夫人,抱在怀里搂着睡罢了。
月光自窗棂照射进来,为天子粉雕玉琢的面庞镀上一层清冷的白光。王莽偏头望着天子睡梦中天真的笑颜,不由得呆呆出神。人都说张放狐媚惑主,为何天子却是这副妖孽模样?
进宫前,他叔父大司马王音曾提醒他,此番擢他入宫,乃太后懿旨。天子年少恣意,行止放荡,太后怕他再惹出丑闻、招天下人耻笑,便从族中选来正派子弟,从旁伴驾规劝。因而他面上是天子近臣,实则为太后耳目,他一言一行,须得向长信宫有所交代才是。
说到底,这风流君主不过是个傀儡,朝中一干政务,实际全由太后及王家一众叔伯执掌定夺;天子如此任性胡闹,到底是不甘心被操纵、却又无力抗拒的徒劳挣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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