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秘境将在三日后解封,面向广大修真界仙友,开办一场特殊的夺宝大选。说其特殊,因为“夺宝”有双重含义:临仙一念宗会根据入境者所掘宝物的珍奇程度,排列名次,位列前茅之人不仅可以获得宗门客卿之誉,夺魁者更是能娶得道君遗孀——传闻中千年难得一遇的灵体,用他作炉鼎采补,飞升指日可待。
因此,“夺宝”既是争夺秘境珍宝,也是争夺名叫迟镜的上好炉鼎。其实,若只有个炉鼎的噱头,修真界未必会人人趋之若鹜。关键在于,伏妄道君生前对他超乎常理的宠爱,为他的身价重重添上了一笔。
除此之外,很多散修毫无夺魁可能、也来报名碰运气的原因在于,燕山秘境实在太吸引人了。据传,临仙一念宗历年派弟子勘探,经过数百年光阴,也只确定了十之一二的“太平域”。超出此间,全部是未知的“混沌域”。
太平域内,尚存人理天条,混沌域里,唯余弱肉强食。越危险的地方越有望出现奇珍异宝,如果侥幸得个极品,一步登天,将不再是白日做梦。
临仙一念宗的弟子们提前五天便得到了详细讯息,可以早早报名入境。不过,出于对道君的景仰,报名的本门弟子并不多。反正在宗门干得够久,迟早能获得入境的机会,要是现下顶着娶道君遗孀的悬赏,卖力夺宝,总觉得是对已故道君的不敬。
在此氛围下,谢陵的首席弟子季逍确定入境参选,让好些同门大吃了一惊。
一来,凭借季逍的天赋以及宗门向他倾泻的资源,他没必要蹚浑水拼命。谢陵暗中树敌众多,要是有心怀不轨之人趁季逍进入混沌域的时候联手伏击、打算断了续缘峰一脉传承,他能否活着回来都不好说。
二来,季逍可是道君的唯一传人。虽不清楚他的修为到了何等境界,但师弟妹们向他提问皆有问必答,从无他答不出来的难题。偶尔有燕山郡内的妖邪作祟,季逍在为如师尊买点心的路上顺手除了,也是十分轻松。如此出类拔萃的天才,万一成功夺魁——师徒二人共侍一妻、不对,共用一炉鼎,就算他们三个不介意,临仙一念宗甚至全修真界的仙友们,也会非常介意的。
有按捺不住担忧的同门向季逍求证,追问他用意何在。季逍却一派光风霁月,落落大方,称在道君走后,如师尊坐镇续缘峰独木难支,他打算在秘境里找些持续供灵之物,保证续缘峰长存不灭。除此之外,别无二心。
霎时间,跑去问话的弟子们自愧不如,一个个红着脸慨叹,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话传扬出去,临仙一念宗欣慰于道君后继有人,修真界则头一回意识到,谢陵陨落,并不意味着临仙一念宗一蹶不振。他的真传弟子季逍,在众人皆未注目时,业已稳步成材,
午后阳光晴好,迟镜离开续缘峰,去找常情。爽朗的秋风拂过漫山苍翠,入耳是簌簌沙沙的叶响,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少年一袭晚棠红衣,来到谈笑宫前。他知道,常情肯定是因为秘境招亲要提点自己一番,不过他前些天一直和谢陵腻在一起,忘了时日。等依依不舍地回到暖阁,听挽香说,宗主三天前就派人来寻他了。
迟镜忙不迭赶到的时候,不巧谈笑宫内有人。张六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踮起脚偷看。
零散的谈话声传来,是一批仙门世家的使者,就秘境之行,跟常情商榷细节、谋取机宜。常情左右逢源,对谁都无比客气,偶尔让利,但暗中换来了更具价值的情报、人脉、或是资源。
迟镜听了一会儿,头昏脑涨,缓缓退下。他暗自佩服常情真是当宗主的料,发觉张六爻沉着脸瞄自己,问:“看我干嘛?”
张六爻冷哼一声,道:“你可知季师弟报名参加了秘境大选。”
迟镜眨了下眼睛,说:“现在知道了。”
两个人沉默片刻,迟镜原地跳了起来,叫道:“怎么没人拦着他啊!”
张六爻忙咳嗽压过他的声音,道:“你竟然不知?我还以为是你不想嫁给别人,怂恿他去参加的。”
“我怂恿他干嘛?嫁给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迟镜气呼呼地说。
张六爻道:“那你真是太愚蠢了。季师弟长得比修真界九成的高人俊俏,和他一样俊俏的,修为又差得远。至于比他还俊俏的,之前道君能平分秋色,但是……呃,节哀。”
再度安静了许久,张六爻理直气壮地说:“何必瞪我?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不知道宗门里多少师姐师妹想和季师弟结侣。你对他没有图谋不轨,我真想烧三柱高香感谢佛祖。”
迟镜咬牙切齿地说:“你一个道士,拜哪门子的佛呀。我又不是狐狸精,怎么会见到好看的便把持不住?我图谋不轨,我呸!你这么吹捧季逍,说不定他才是图谋不轨之辈,想对师尊遗孀……反正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懂什么呀!他要入境夺宝,跟我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张六爻叉腰站着,严肃地思考了很久。就在迟镜以为他会反驳自己、继续赞美季逍的时候,他却说:“迟公子,你实话告诉我。季师弟对你……究竟如何?”
迟镜不自然地收敛了神色,道:“什、什么意思?”
“曾经的我,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人。从没见过你,只因宗门流言,便和大部分人一样,断定你是个阻碍道君飞升的祸水。不过,现在相处看来,尤其在我和季师弟也有所来往之后,鄙人觉着你虽然瘦弱、愚钝、招蜂引蝶——”
不等张六爻说完,迟镜举双手道:“停停停,别埋汰我了,‘虽然’之后,‘但是’什么?”
张六爻语重心长地说:“但是你没有害人之心。迟公子,鄙人对你不敬,却在你继任续缘峰之主后,没遭到任何报复。实话说,我因为人处世鲁莽,屡屡受到打压,你是第一个完全没往心里去的。鄙人敬你是条汉子,今日想多说几句。”
“汉子”挠了挠脑袋,道:“你说?”
张六爻便道:“之前我看见你和段移假扮的季师弟相处,他对你略显轻佻。段移装出的言行,必然是有所依据的,可见季师弟私下里也差不多。我刚才大肆夸他,是想看你反应,你对他确实没有私情。因此,只剩下一种可能,是季师弟单方面地困扰你。”
迟镜听见“确实没有私情”六个字,浑身一抖,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张六爻的看法非黑即白,他一时无从分辨,只得含糊应答:“嗯……我和他之间,是有些复杂哈……”
张六爻正色道:“既然如此,鄙人把话撂在这。若季师弟对你有不轨之心,只要你向我开口,我必定拔刀相助。如果秘境夺魁的也不是你心仪之人,鄙人可将你送去一个避世之地,山河广阔,总有地方容身吃饭。”
一席话掷地有声,迟镜默默听着,心情渐渐从荒诞变成了一种难言的惆怅。可惜他深陷在数人交织的命运里,已无法抽身了。
少年扬起脑袋,笑嘻嘻地说:“好啊,谢谢你。我和季逍其实没别的事,只是他怪我挑食,一直阴阳怪气的。张大哥,你有空跟他较量的话,把他的刘海削成齐眉的,想必艳冠群芳。”
张六爻:“……”
张六爻抱拳道:“有点难度,鄙人尽力而为。”
迟镜偷笑起来,即便以季逍的修为,肯定宁死不会让别人碰到自己头发的,但想象一下他齐刘海的画面,也够迟镜笑得前仰后合了。
说起来好久没见到季逍——九天,对迟镜而言是好久。听挽香说,他每日都会抽空到暖阁坐上一两个时辰,迟镜回去时在上午,两人刚好错过。
宫门打开,一群人鱼贯而出。各门派的使臣们红光满面,显然被常情哄得心满意足,殊不知跳了多少陷阱。迟镜跟张六爻告别,轻快地踏进了门槛。
远远的,女修懒散地斜坐着。她一面端茶润口,一面轻轻按动额角,道:“小镜,你来晚了哦。”
迟镜不好意思地小跑到她面前,左看右看,拿起茶壶给人续水。常情笑道:“道君可还安适?”
迟镜乖巧地说:“他目前挺好的,但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想给他做一具身体。”
常情道:“有何眉目么?”
迟镜强颜欢笑道:“没有,我翻完了他的藏书,可惜没找到相关的。”
常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少顷起身,说:“西侧殿除了卷宗,还收了些我年少时爱看的江湖轶闻,或许有你用得上的。别急,你坐下。这是有名望的门派报上的名帖,你要看完。”
迟镜不明白,自己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看买家们的姓名籍贯作甚。但常情做事必然有她的考虑,迟镜只好坐下来装装样子。其实一听她说或许有用得上的书目,少年的心思就变成了她的尾巴,跟去西侧殿了。
不多时,女修携着几卷旧书回到主殿。迟镜手头的名册正翻到一半,赶忙偷偷地多翻几页。常情坐在主座的扶手上,翻阅挑来的书,迟镜心急如焚,看名帖上的字都打起架来。
常情不紧不慢地翻动扉页,顿了顿,又盖回去。迟镜没想到自己看了七天藏书都没结果的事,她一下子有了进展,忍不住没话找话:“你喜欢看闲书呀?”
常情随口道:“欲执掌宗门,见识广博不是坏事。”
“哦……”迟镜一目十行,没过一会儿再次探头,“世上有人成功地复活过亡魂吗?”
“我记得有,多年前引起修真界轰动。不过须天时地利人和,其间凶险,不一而足。”常情仍慢条斯理地看着,忽而搁下书,去端了盏茶。
迟镜眼睛一亮,名帖上每个字的笔画都重新排列,变成了“我记得有”。可常情看书太悠闲,谈笑宫内安静许久后,迟镜第三次支起脑袋,问:“宗主,张六爻总是得罪人么?他的辈分比季逍还高,怎么会来看门。”
常情回忆片刻,说:“哦,他啊。多年前初出茅庐,偶遇一门派少主纵马践踏麦田,让一对老夫妇没了过冬的依靠。张道友连夜斩下三匹马的头颅,吊在少主床头,不料把他吓死了。门派之主前来讨说法,我只能向其决议,永不重用张道友,让他在悔过壁苦修三十年。”
显然,常情并没有真的把张六爻送到悔过壁。可他堂堂九尺壮汉,沦落到迎来送往,多少可惜。
迟镜长长地出了口气,趁机悄么声地三页一起翻过。常情笑着继续讲:“我倒是问过张道友,可曾因当初的匹夫之怒后悔。他却说,后悔是后悔,不过后悔的是不该斩杀骏马,牲畜无辜。早知纨绔病弱,就该斩了他本人的脑袋,挂在他爹的床头。哈哈……小镜,实在不想看名帖的话,便放下罢。等新婚夜再认识第二任夫君,也不算迟。”
常情揶揄的神色明显,迟镜讪讪地合上名册,道:“我、我带回去看,谢谢宗主。那个,你……你找到复活亡魂的记载没有呀?”
“找到了。因为太过离奇,我作过标记,不想还能用上。”常情将一卷书翻至一半,递给迟镜。迟镜伸手欲接,没想到她又收了回去,道,“在给你看之前,小镜,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迟镜指天发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不然五雷轰顶炸成麻花!”
常情道:“好。你看可以,但不许告诉道君,是我给你看的。”
迟镜:“啊?”
常情的面上微露无奈,叹道:“你知道世上的四大藏书阁分别是什么吗?”
迟镜说:“不知道耶。”
“分别是凡间的皇家琅嬛殿、青麓山书院,和修真界的梦谒十方阁枯墨亭、以及你道侣伏妄道君的私库。我收藏的闲杂书目,在谢陵的手里,只多不少。所以,你明白你为何七天仍一无所获了么?”
常情停住不语,见迟镜的神情逐渐变化、双眼愈发睁大,才微微笑道:“因为道君不愿你为了救他,以身涉险,于是事先把相关的书籍处理了。小镜啊小镜,我可是答应过他,要照顾好你的。可惜比起你的安危、和立下的誓言,我更希望伏妄道君回到宗门,回到修真界。来,拿去看吧。”
迟镜张了张口,怔怔地接过书来。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他很难向常情解释,谢陵能看见临仙一念宗发生的一切。不过,即便他看到了此时一幕,也只能同常情一样,轻轻叹息一声吧。
少年抿唇扮出笑脸,实则低头掩饰了微红的眼圈。他紧盯着常情标记的页面,果然,是一则三百年前的秘闻:某门派发现一株并蒂阴阳昙,它的花朵可以根据亡灵重塑其生前肉身。再通过种种禁术、样样奇珍,完美地融合魂魄与新躯,此门派之主把一个死去多年的逝者带回了人间。
迟镜双手微颤,没将文中所述的艰苦条件放在眼里,而是对着文末的“成功复活”四字看了又看。最后,他到处找是哪个门派的奇人做成了如此大事,终于在另一页看见两段话:
「行此逆天改命之举的,乃无端坐忘台首任教主,段念段无常是也。外人极力仿效,然无不遭反噬惨死。因其死状太过酷烈,仅过数年,修真界无一人敢再试。」
「据传,是外人没有无端坐忘台的祖传神蛊之故。断念复活亡妻后,封存神蛊,勒令门徒不得传承。但那蛊虫玄妙,仅蛰伏尔。若干年后,其是否会受召重返人间——还请看官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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