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会圆满结束,迟镜脚步轻快,来寻挽香。两人约定在西侧殿见面,迟镜进门后,却并没有瞧见她的身影。
现下已是午时,也就是说挽香等了他整整两个时辰还多,肯定无聊至极,去西侧殿深处打转了。迟镜抬脚便往里面走,在一排排高大的木架间穿行。忽然,转角处似乎有一片裙裾闪过,迟镜“哎”了一声,忙追上去。
可等他转过木架,眼前空无一人。西侧殿昏暗,迟镜正疑惑时,背后覆下一片黑影,有人擒住他双腕,将他按在了墙上。
“唔!”
迟镜的嘴也被捂住,吓得双腿乱蹬。可来人紧贴他的身躯,又比他高大许多,迟镜被罩在怀里,根本挣脱不了。
幸好,迟镜鼻子灵。他很快闻出了对方身上独有的龙涎香气,努力一甩脑袋,道:“季逍?”
青年的面容在逆光中只剩轮廓,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迟镜如释重负。不过,他很快又提心吊胆起来,因为双手都被制住,他难以自控地微微挺身,鼻尖正埋在青年的领口。隔着轻薄的衣料,他几乎能感到青年胸腹的肌理,顿时面色滚烫。
迟镜小声叫唤:“你放开我……”
季逍却不理他,擒着他手腕的五指稍微一探,冷笑道:“你在主殿时,就是用这东西击中碎剑,致使它们留下五道剑痕的吧。”
季逍摸索到的,正是迟镜袖中的暗器飞针。
见他识破,迟镜也不藏着掖着了,颇为骄傲地说:“是又怎样?金乌山那老贼都要决斗啦,我总不能看别人因我而死吧。双方平票,我只好狐假虎威咯。”
季逍沉默片刻,道:“所以,谢陵并没有还阳。”
“嗯……我诓他们的。”迟镜的眼神游移了一下。
季逍不再说话,但也没松开他。迟镜轻轻踢了他一脚,嘟囔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撒了一个谎,就要撒无数谎去圆,但谢陵那么厉害,万一真没死呢?说不定他正在称霸地府,不日便会率领千万鬼兵,杀回临仙一念宗……”
听着他胡说八道,季逍两眼一闭。少顷,他面无表情地问:“暗器,从哪找来的。”
迟镜眼珠一转,说:“呃,这是我和谢陵的秘密。”
季逍又问:“谁教你用的?”
迟镜说:“啊,才不告诉你。我只告诉谢陵。”
季逍微眯双眼,直视着他。傻子都听得出来,迟镜在故意惹他生气。少年眨巴眨巴眼睛,露出得逞的微笑,不料下一刻,季逍便松开他的手腕,托起他的脸。
迟镜受惊张口,季逍趁机侧头,烙下一个深吻。
他亲得太激烈,两人唇舌纠缠,口泽交融声不断。迟镜又不会换气,被迫咽下了好些。他的口中沁着一丝淡甜,季逍的齿间却残存着清苦茶香。迟镜用力推拒,奈何力量差距悬殊,对方纹丝不动。
等季逍亲够,把人放开,迟镜已两眼含泪,委屈得说不出话,只能恨恨地瞪他。季逍居高临下,轻而慢地拭过唇角,淡淡道:“能好好说话了吗。”
“说得不合你意,就不是好好说话?”迟镜气极,“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这人就是这样。你第一天认识我么。”季逍双手抱臂,漫不经心地往身后木架上一靠。好一会儿后,等迟镜吸鼻子的声音渐小,他才继续说,“看来谢陵真死透了。”
迟镜想也不想便呛道:“死了都比你好。”
季逍并不生气,说:“以后再怎么对你,都没人会护着。”
迟镜转身就走,可季逍又说:“金乌山想暗杀你,也易如反掌。”
迟镜:“……”
迟镜站住了。其实他想来后怕,如果刚才出现的不是季逍,而是其他人,他……他或许已经是尸体一具。
迟镜回头问:“你来的时候,碰到挽香没?”
季逍道:“没有。”
迟镜说:“奇怪,我明明看见了一角罗裙……”
季逍道:“你查过她的底细么。”
迟镜吐气道:“她对我挺好的,就算背后有人,那时我还没和金乌山结下梁子,她能是谁派的呢?”
季逍任他自言自语,准备离开。迟镜却想起件事,拽住他道:“对了,你怎么突然公布要开境?消息一传出去,以后你生是临仙一念宗的人,死是临仙一念宗的鬼。”
季逍牵动嘴角,道:“不好?”
“你、你又不喜欢这里,怎么会好?你说真话,你讨厌谢陵,是不是正因为他当初一眼看出你的天资,把你带来修仙。”
季逍半侧过身,浓长的眼睫投下阴影,遮住了眼底自嘲的情绪。他凉凉地说:“如师尊,您好聪明。我曾为了不修仙,特意找人封住经脉。在场的仙家修士,哪个看不出来?只有他谢陵眼里,对错曲直,非黑即白,当场说破我的根骨,我不得不拜师上山。”
迟镜张了张嘴,呐呐地道:“那你还公布开境,是因为……因为……”
因为当时不说的话,拿不到五票,迟镜便要受死。
季逍没应声,沉默片刻,回身背对着他。两人沉在幽暗的光影里,墙角微尘起落,好似不停变幻的浮生。
许久后,季逍才说:“常情知道,我想下山。她那时没有阻拦,只说我迟早会需要与道君齐平的身份。例会前,她又提了一次,我可以自主决定一切。但我意已决,所以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你被表决是否处死……票数差距悬殊。”
眼看事情的因果出在自己身上,迟镜慌道:“你怎么能因为别人,就草草决定自己后半生的去向?季星游,我要去找常情!你不是自愿的,肯定有转圜余地——”
“别动。”
不料,季逍拉住了他,微微嘲道,“您真的太不了解常情。她若想掌控局面,金乌山之主根本不会有开口的机会。说到底,推动表决开始的幕后之人,其实是她。因为她故意放任,才让金乌山之主有机可乘。”
迟镜骤然明白了什么,道:“你的意思是,常情早就知道金乌山之主的打算……她利用我的死活,迫使你主动公布开境,留在宗门?”
一股凉意从背后冒起,初秋而已,然似深冬。迟镜莫名打了个寒颤,难以置信地转开头,看向一排排木架,但心里想的,全部是今日常情的一颦一笑。
是了,她身为宗主,例会上却没表露任何决议,以前也如此吗?
原来在迟镜和金乌山之主进行只有两人明白的交易时,谈笑宫内,季逍也在和常情无声地对峙。迟镜按住额角,道:“不、不对……即使你站出来,还是平票,她也不可能操纵每一岭、每一门,让我活下来的票数甚至会更少。她怎么有把握保住我?”
“在你说话之前,她曾试图开口。”季逍轻声道,“若你没有假扮谢陵意志,她会请银汉山之主再作一次决定。到那时,银汉山之主便会投出三票,留您性命。宗内摇摆不定的门派,实则仅有两家,所以表决尚未开始,她已经能控制结局。”
迟镜脱口而出:“银汉山不是一直中立吗?”
季逍面露凉薄浅笑,道:“常情的手段,谁知道呢。”
霎时间,许多观念分崩离析,在脑海中重建。那个高挑优雅、手无寸铁的女子——迟镜无话可说,心底只剩一句:
不愧是临仙一念宗之主!
季逍垂下眼睫,道:“走了。”
他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一道道木架的黑影落在他身上,青年的背影难言寂寥。但他通身的清贵风姿,始终如一,孤傲意气,不灭反骄。明明是普通的青白冠服,平凡的黑鞘铁剑,可是……可是芝兰玉树,生在黑夜亦不掩其色,长于深谷亦难盖其光。
迟镜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季逍即将踏出门槛。
少年忽然唤道:“星游,我不想欠你的,更不想让你永远困在临仙一念宗。今天的事情,如果你跟我说一声、常情设局逼你表态,我肯定会立刻告诉你,我有后手可以自救。那样的话,我们都不用吃亏。”
青年默默站住,听他继续讲。
迟镜便大着胆子道:“我们联手吧!星游,我们的处境相似,对立的人也相似,我们都要在宗门争一席之地呀。过去的事情,过去就是了,只、只要你以后对我好点,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相隔数丈,青年回身凝望着他。迟镜犹豫着迈动脚步,逐渐加快,最后追到他的身前,仰头道:“可以吗?如果你觉得可以,我们就交换一件对方不知道的事情。”
他习惯性地牵住季逍袖口,紧张得一眼不眨,呼吸都轻了。
少顷,季逍垂眸,露出似真非真的微笑。他道:“两个条件。第一,互通有无而已,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你也别管我做甚。第二,”
他停住不说,迟镜忙摇了摇他的手催促:“你快讲呀,第二是什么?”
季逍慢慢地道:“第二,过去的事情,不许过去。我要你时刻记着,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迟镜呆住,一时难以领会他的意思,或者说领会到了一星半点,但打死也不敢深想。
季逍倒是心情转好,浅浅笑道:“看来如师尊已经接受。既然如此,我可以告诉您的一件事是:那位和您卿卿我我的挽香姑娘,是我派的。她为您沏的茶,如师尊可还满意?”
迟镜:“……”
少年接连遭受重大的惊吓,已经反应不能了。许久之后,他才艰难地定住心神,对季逍别有深意地说:“那我要告诉你的,你也时刻记着。我道侣,你师尊,伏妄道君谢陵谢折山——确实还活着。”
季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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