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之间,谢陵还活着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修真界。
火红的圆日从东方升起,万丈金光刺破云层,照耀燕山郡。自道君陨落,由夏转秋,已许久不见如此明媚的日出。随着“道君还魂”之说在大街小巷间传递,人们面露喜色,纷纷称早已料到了伏妄道君不会轻易陨落,现在高阳灿烂、普照万物,便是迎接他复生的吉兆。
显然,消息传播的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大家高兴过后,便打听是哪位好人说的,然后听到了一个大大出乎意料的名字:段移。
可怕的魔教少主,竟然是消息源头。众人疑云顿起,觉得被段移耍了。他怎会知道谢陵的近况?就算知道,又为什么广而告之。难道段移突发奇想,打算与民同乐一番?
人们十分扫兴,认定段移骗人。不过,燕山郡很快刮起了一阵新的议潮:听说段大少主当众发誓,所言若虚,天打雷劈。他今日会独自登上临仙一念宗,请道君出山。
事情变得越发古怪了。虽然道君还魂是众望所归,但和段移这厮八竿子打不着。两人天南海北,王不见王,段移力证道君活着,有何益处?还孤身涉险,闯进正道圣地,真不怕被乱刀砍死。
热议至此,燕山郡的人们多半定论,是段移太闲。他少年心性,自以为天下无敌,所以想把项上人头送给临仙一念宗。
没想到,一些个外地来的游商听明白事态后,一拍脑袋,吐出了一条乍一听毫无关系、实际上能完美解释段移犯病动机的传言:近半年来,中原不太平——皇帝大肆灭佛后,似有意把手到修士们头上。过往数千年间,山上修仙的、山下种地的井水不犯河水,到他这一代,却开始往修真界安插势力。
只是以前的修真界局势稳定,梦谒十方阁和临仙一念宗南北对望,暗暗角力,皇帝找不到机会破局。直到伏妄道君殒命,临仙一念宗元气大伤,好些个朝廷鹰犬、皇室爪牙,才在阴影中逐渐复苏。
修真界山雨欲来。皇帝若想名正言顺地插手,必须在凡人和修士间,找一处裂隙撬动。于是乎,无端坐忘台首当其冲,因祸乱江南、危害平民,被皇帝挂到了皇榜上。一面悬赏千两黄金,取其门徒狗命;一面有无数个大内高手出动,前去缉捕。
如此一来,不能怪段移失心疯了。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是为了无端坐忘台。若谢陵未死,尚能坐镇临仙一念宗,皇帝便难以利用南北势力的倾斜,趁虚而入。釜底抽薪之后,也不会再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清剿一个根基远在昆仑虚的魔教。
今日的燕山郡,真让人口干舌燥。
即便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上,也有村妇在田埂边闲话,担心打起仗来、毁了将熟的麦子。更别提郡内的茶楼酒馆,几十个大老爷们高谈阔论,唾沫星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唯有临仙一念宗里,安静得一如既往。
白云缭绕,天气晴好,偶尔响起数声鸟鸣。弟子们散布于山林间,按部就班地清修。
金乌山之主被段移登门的消息吵醒,来不及吃早膳,急吼吼冲到谈笑宫。他手握长卷,“唰”地铺开,向常情展示自己多年来的心血:只要段移敢进山门,保证七步一岗、五步一哨,大型的机关法阵数不胜数,常情一声令下,他就插翅难逃。
结果常情端着茶,笑了笑说:“莫急。”
金乌山之主更急,不懂她为什么要放过千载难逢的良机。常情不愿多谈,只道:“段移要是死了,无端坐忘台树倒猢狲散。皇族清除了他们,以后面见,很难不给皇帝三分薄面,束手束脚。”
金乌山之主道:“你什么时候会在意这些了?!宗主,他铲除魔教又如何,无端坐忘台本就在我们和梦谒十方阁的压制下,翻不起大浪。皇族多此一举。”
“原来你知道我们和南边的一直隔着魔教啊。”常情润了润口,说,“以前有什么气都向魔教出,所以才南北相安。若魔教没了,你乐意跟南边的打交道?”
金乌山之主似乎勾起了很不愉快的回忆,山羊胡一僵。
常情嗤道:“交壤还算比较好的结果。若皇族横在中间……皇帝的野心,究竟会生长到何等地步呢?”
金乌山之主红光满面地来,脸色铁青地走了。
常情打了个响指,宗主的宝座后边,冒出一个脑袋。迟镜扒着半尺厚的青铜椅背,观望一番,确定没人后,一下子蹦到了前面,说:“你对他好凶呀!”
“是么。”常情随口应道,上下打量他一眼,问,“你感觉如何?段移从不唬人,不知他看见你现在活蹦乱跳的,会是什么表情。”
“嗯……”迟镜挠挠头道,“我感觉不错?”
季逍推开远山青崖屏,缓步而出:“蛊虫莫测,不可托大。”
常情的视线落在他脸上,见他眼里的血丝褪去,恢复了清高淡漠的常态。季逍初赶到谈笑宫时,常情观他神色,还以为他被段移毒害了。没想到,中蛊的是迟镜;更没想到,迟镜仍生龙活虎。
玉魄山的医修来看过,都说迟镜无恙。但他们不懂蛊毒,也说不准。季逍抓着这帮老头老太太盘问了半天,最后常情看不过眼,将他们遣散。
季逍显然不悦,提议将计就计,伏击段移。常情却没有明确地表态,只是听着。迟镜左看看、右看看,不懂他俩在你来我往地算计什么,瞧常情案上有糕点,刚好肚皮空空,便趁另二人明枪暗箭之际,悄悄把一碟子全吃了。
季逍此时恨不能把姓段的枭首鞭尸,转头一看,却见迟镜吃得正欢。少年本来两眼弯弯,甚是心满意足,忽然跟他对视上,尴尬地睁圆双眼。可糕点还塞在嘴里,他只能努力鼓动腮帮子。
常情也顺着季逍视线望来,压下唇畔笑意,循循善诱:“谈笑宫每日采买新鲜的零嘴儿,可我并不好这口。小镜若是喜欢,常来打牙祭便是。”
迟镜:“唔……唔嗯!”
季逍寒声道:“咽下去再说话。”
称呼从“迟小公子”变成了“小镜”,女修的眼睛淡如琥珀,迟镜无法拒绝。他吃人嘴短,立刻道:“星游,你别跟宗主计较了。宗主不是说了吗,无端坐忘台不能倒,段移不能死。反正我活得好好的,谢陵也没出事,你就放姓段的一条生路吧。”
季逍:“……”
季逍柔声说:“如师尊,为五斗米折腰了么?”
迟镜咕哝道:“是……是五十斗米嘢。”
季逍一闭眼,向常情面无表情地道:“恕在下拒绝借无端坐忘台牵制皇室。段移如此猖狂,我必诛之。取他项上人头之后,请宗主宣告我将开境。真正牵制皇室的,绝非段移,而是南北平衡,亦即师尊在世。既如此,我当开境,震慑宵小。”
称中原皇族为“宵小”,常情听在耳里,不动声色,道:“你的修为……”
季逍淡淡地说:“无需顾虑。”
“你心中有数即可。”常情嫣然一笑,“皇室那边,全然不管了么?你毕竟姓季。”
“姓季?弃子而已。”
季逍蹙眉,转头不再说话。不过,迟镜已猜到了七八分:季逍出身皇族,年幼时被迫上山修仙,多半儿时不幸,是宫廷暗涌的牺牲品。现在恰恰是他站出来,让皇帝踢到铁板,真是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迟镜适时举手提问:“所以,你们到底想怎样呀?是不是达成一致啦?骗段移来见谢陵,然后把他做喽?”
谈笑宫内,安静片刻。最终,常情传音给门外的张六爻,道:“开山门,请段少主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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