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正点,临仙一念宗迎来了稀客。
常情和接见正道仙友们一样,命张六爻去山脚引路、沿途焚香洒扫。她的心思没人能猜透,也没人敢违抗,所以好些个年轻的、或是和无端坐忘台有过节的弟子心怀不忿,却无从发泄,只能汇聚在段移的必经之路旁,等他路过时怒目而视,以表正邪不两立的道心。
迟镜和段移也算“交手”数次,不过一直没见到他的真容。对旁人而言,此人是作恶多端的魔头、是言行无忌的异端,可迟镜忍不住对他好奇:一个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翻天覆地式精彩人物,到底长什么样?
季逍听他自言自语,凉凉地道:“如师尊,您须扮演一个沉睡的将死之人,而非一只脚底长泡站不住的猴子。”
迟镜不情不愿地躺回玉席上,闭起眼睛。
置身于谈笑宫正中央,一股幽深的寒意,从古老的木质地板下渗出来。玉席本就是用来陈尸防腐的,必要时卷吧卷吧直接放棺材里去,完全没有保暖的功效。迟镜没躺一会儿,就觉得骨头缝都凉飕飕的,忍不住眯开一边眼,偷偷瞧季逍脸色。
没想到季逍正盯着他,两人目光相撞,迟镜吓得一哆嗦,青年则露出一种难以言述、只觉十分危险的微笑。
迟镜两眼紧闭,一动不动地说:“好冷啊,段移还要多久到嘛。”
季逍:“尸体不会说话。”
迟镜唉声叹气,道:“他再不来,我就真的死掉啦——”
季逍:“我会杀了段移为您报仇,如师尊安心去吧。”
迟镜一骨碌坐起来:“你!”
两人僵持片刻,互不相让。最终还是季逍“啧”了一声,结印按在他后背。霎时间,一股暖流注入四肢百骸,迟镜来不及说什么,忽闻门外传来人声,段移到了。
迟镜一头栽倒,就地归西。季逍也闪电般收手,可是余光一瞥,发现迟镜的嘴角还沾着一粒点心碎屑,又出手如行云,不留痕迹地擦了。
待他持剑站定,同一时刻,谈笑宫大门洞开。常情先行步入,张六爻侍立在旁,当中一道高挑的人影,渐渐清晰。
先前迟镜问段移容貌,季逍说他常年不露本来面目,必然长相抱歉。其实,即便季逍靠多年来一手组建的情报罗网、得到了吹面不寒毒和沾衣欲湿蛊的少量传闻,也没取得一张段移的画像。
或者说,他收到了数十张所谓的“无端坐忘台少主真容”,只是千姿百态,无一靠谱。其中一张画像上的面孔,甚至和中原皇帝长得一模一样,季逍仅看了一眼,便纵火烧了。
天光幽斜,落在来人身上。季逍稍稍凝目,见一袭绾色的广袖随一阵风过而飞动。段移终于以真身示人了——他身形挺拔,瞧着和迟镜差不多年纪,袍袖尽如朝云,烂漫肆意。再往上看,他随意地披发于背,仅左耳后结了一绺细辫,垂在胸前,末端缀着一粒血色的玛瑙髓。
青山绿水之间,闯入了一只斑斓红蝶。暗香浮动,似带来南国的春野。不过,在这只美丽而歹毒的蝴蝶脸上,罩着一张方相氏面具。面具由灰白的桦木刻成,丑陋扭曲,还长了四只眼睛,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常情伸手示意,道:“段少主,请进。”
段移却一只脚迈过门槛,看见季逍,又收了回去,说:“这个人在,本座不想进去。”
常情笑道:“您见道君的前提是清除其遗孀体内的蛊虫啊。迟小公子正躺在那儿呢,您若是能隔空驱蛊,倒也无妨。”
常情此言,其实是以退为进。和季逍达成一致后,她又请回了金乌山之主,在迟镜躺的玉席下方,设有金乌山秘制阵法,必须让段移靠前。不过,谁也不了解段移,如果一味地逼他过去,说不定会激起疑心,弄巧成拙。
季逍面露微笑,淡声道:“段少主,如师尊的性命系于您手,在下不会对您怎样的。”
“是吗?”段移也笑了起来,似乎发自内心觉得有趣,“本座从未见过像季道长一样真诚的人。既然如此,我相信你。请问道君身在何处?本座至少要见他一面,才好安心驱蛊罢。”
常情颔首,主座阶前的屏风向两侧分开,露出一面垂帘。垂帘之后,似端坐着一人身影,玄衣银冠,正是谢陵。不过,身形十分模糊,不像活人,而像一缕魂魄。
段移歪起脑袋端详,向前的步子再次停住。殿内气氛紧张,常情叹道:“亡灵显形,十分耗费精力。段少主,再过一刻钟,道君便无法同您谈话了。”
终于,段移走到迟镜身前一丈地。冰凉的玉席上,红衣少年仰面朝天地躺着,呼吸平稳,睡容安宁,看不出任何异状。金乌山弟子分列石柱之间,围绕着他们,盯着段移的目光渐趋凝结——只要他再走一步。
一步!
不料,段移抬起了手。他不用骨笛、仅凭意念操纵蛊虫的距离,恰好是一丈。
在场之人,除了他无不泄气。一丈之距,本来足够远,如此巨大的罗网法阵,平时都是用来捕大型妖兽的。没想到,段移硬是卡在边缘处,不再上前。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金乌山之主面色阴沉,拄着金镶玉宝杖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忽然,死气沉沉的大殿内,响起一声轻轻的呵欠。玉席上的少年似乎被扰了美梦,鼻头一皱,胳膊一抻,向里侧滚了一圈。
这一瞬间,金乌山弟子们虽然面色不变,但心里使劲地握拳大喊“太好了”。段移的指尖微动,好似在感应着什么,结果迟镜一翻身,他手势停顿,和蛊虫断了联系。
众目睽睽之下,段移无奈地一耸肩膀,踏进了法阵发动范围。
霎时间,谈笑宫亮若白昼!数道阵轨同时从地面升起,将段移困在当中。阵轨大小不一,其间雷霆牵连、滋滋作响,形如一个巨碗,当头扣住。若是从上方俯瞰,会发现巨碗中间另有一层隔膜,形成太极图案,恰好把迟镜与段移分开。
段移的反应极快,几乎在同一瞬碎作光鱼,试图乘风逃逸。不过,常情早有准备,已命人在谈笑宫外布阵,挡住了山风。光鱼触碰雷电,砰然粉碎,不消片刻,又凝出了段移的身躯,只是他衣袍的下摆处,多了一片焦痕。
隔着面具,没人看得见段移脸色。他单膝跪地,手按肩头,那里也有少许烫伤。
金乌山之主用宝杖一敲地面,得意道:“好,好!魔头,终于制伏了你!不枉我使出‘天罗地网阵’,瓮中捉鳖。从今往后,修真界总算能除一大害,无端坐忘台也时日无多了!”
段移安静了一下,竟然笑道:“好俗气的名字……天罗地网阵?哈哈哈。”
金乌山之主恼羞成怒,大叫:“放电!”
金乌山弟子得令,就要催动阵轨上环绕的雷霆。季逍闻言,神色一凛,喝道:“谁敢动手?郑昌衍,我师尊的遗孀还在阵内!”
阵中的隔膜由千年雪蛛丝织成,虽然能阻止段移伤害迟镜,但并不能隔绝雷霆。金乌山之主被直呼凡家姓名,黑着脸道:“灭魔头威风要紧,反正他不会驱蛊就范,迟镜已经是尸体一具。你还紧张什么,先电死那魔头再说,送他下去见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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