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牧仙
仙道的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
是牧发来的消息。
牧说:我并没有太多的耐心。
仙道不由得微笑起来。
看来牧也很厌烦等待的时间,可惜仙道没法直接飘到他身边去。
不过这样也好,短暂的等待只会消耗少量的耐心,却能把期待感无限拔高。见到牧的时候自己会是什么心情呢,仙道也忍不住开始期待了。
他跟店员结了账,向哭泣的学弟递来最后一张纸巾。学弟愣愣地望着他,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涸。他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因为以前的仙道是绝对不会在别人还在哭泣的时候离去的,即使面前的是陌生人。
仙道最后对他笑了一下,温和又洁净,像雨落后乍现的天光。但细看了才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隔着重重的云雾,拨开了还是一片空。
也许我和牧桑不会在一起很久。仙道说。
但我能确定的一点是。
我们不会在今天结束。
仙道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离开座位,走向咖啡馆的另一扇门。
他停住了脚步。
虽然只是背影,但他认得出。那是牧。
牧桑……
牧听到声音,回过头看他。
一双冷静的、不抱有任何期待的眼睛。
现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话,就太像八点档的肥皂剧了。仙道如此想。
他走到牧的身边,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随时可以抽离,或是亲密地拥紧。
牧对他点了点头,睫毛也跟着在泪痣边扑打了一下。牧不正眼看人的时候,偶尔会显得多情。
先生,请您拿好。
店员将寄存的蛋糕交给牧。
谢谢。
牧接了过来,先一步走出大门。
仙道赶紧跟上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没有广而告之,默契地避开对方的熟人,不给对方的生活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是不用说出口就能达成的共识。在约定的时间见面,在固定的地方过夜,规律到成了一种习惯,而习惯总是略显乏味的。
有时仙道会故意避开他,饶有兴味地观察牧的反应。牧总是先看他一眼才说好,眼神里深重的束缚几乎毫不掩饰。仙道明白那目光的含义——只要一次,只要仙道心不在焉一次,他们之间就完了。
因为有些人你只能失去一次。
仙道去牵他的手。
牧没有回避,而是稳稳地握住了。牧的手心温暖干燥,掌心交叠时传来熨帖的温度。合握的双手在走路时轻轻晃动着幅度,仙道的心也轻悠悠回荡在半空。
这种感觉其实还不错。
一直到走进牧的住所,看牧给他点上蜡烛。烛焰在牧的眼睛里无声跳动,寂静地燃烧着。
一直到闭上眼睛,许下无足轻重的心愿。虚幻的愿望不足以寄托人生,仙道明白这一点,所以并不认真。
他吹熄蜡烛,房间里陷入黑暗。
也掩盖了牧的表情。
仙道想去开灯,牧制止了他。
不知何时,盛放着蛋糕的餐桌已成了两人面对面的谈判桌。仙道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就坐上了席位,而对面是深思熟虑后的牧。
仙道在脑内快速回想着他和学弟的对话,他的应答完全无懈可击。虽然他对自己和牧的未来并不那么有信心,但仙道对任何交往对象都是这样。牧的地位已经足够重要了,这一点从交往的时间来看就可见一斑。既没有对别人动心,也没有说要跟牧分手,仙道认为自己还是能经住考验的,于是在黑夜中回望牧的眼睛。
但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无从判断牧的内心。
他只能听到牧的声音。
你许了什么愿?牧问道。
唔……想顺利考上早稻田。仙道说。
牧沉默着。
他沉默的时候,仙道的心在胸口浮动,像是喝空了的矿泉水瓶,因为空心沉不进水里。
牧的视线在他脸上停驻,却无法解读目光的含义。
仙道感到了不安。
牧停顿了一会儿,说:我有重新考虑过你的提议。
仙道敛起笑容。
一定要是今天吗?
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失却冷静,仙道缓了语气,换成平常的语调。
我刚刚才宣布,不会在今天结束呢。
不是今天。
牧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但终究有那么一天。
可能是明天,后天,你上大学的那天,或是我毕业的那一天。
仙道注视着牧在黑暗里隐约的轮廓。
这重要吗,牧?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很重要。牧承认道。
或许这对你来说是一种经历,你爱过的人都是你路上的风景。
但这对我来说只是浪费,我把人生浪费在一个不会和我有未来的人身上。
真是个利己的人呢,牧桑。
仙道语气中微带嘲讽。
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这种附加要求吧。
那么现在有了。
牧平静地说,以独断专行的口吻。
我并没有太多耐心。
原来那条短信是这个意思。仙道恍然大悟。
牧从来没把仙道的前任们放在眼里过,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他是不会出手的。无论仙道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单纯感到兴趣,他确信仙道不会放过这次新奇的体验。因为他从来没有将牧这样的类型收入囊中。美丽活泼的女友,清秀内向的学弟,仙道在交往中一向占据上位和引导的角色,遇到比他更强势沉稳的牧,而牧突然示弱告白所带来的新鲜感是冲击性的。
他确信仙道抵抗不了诱惑,因此可以毫不犹豫地扭头离开。在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在等仙道喊住他了。
那用了他几秒钟?
仙道为了追上他甚至小跑起来。
仿佛自投罗网一般。
牧的耐心全用在事情发生之前,在他们交往之后,牧就只等着收割胜利果实了。
他从未对仙道说过喜欢,悬吊鱼饵诱食狡猾的游鱼,配合仙道若即若离的舞步,却在突然之间耐心告罄。
这是一场新的博弈。
同样的两个人,毫无防备的仙道彰再度对上筹谋在望的牧绅一。
他真的很善于让仙道感到措手不及。
不会又要输给他了吧。仙道想。
他还以为陵南在球场的落败已经够他反省了。
也许是他的反省浅尝辄止,所以无力去抵抗牧向他施加的那些沉重的东西。
不能维持现状吗?仙道问。
我还是更喜欢轻松一些的关系。
有些事情是轻松不起来的。牧回答道。
感情本身就具有非凡的重量,如果你还用轻浮的态度去对待的话……
你会被我碾碎的。
仙道用食指挖了块蛋糕上的奶油,塞进嘴里。
唔嗯……
甜蜜的奶油在舌尖融化,稍微安抚了他混乱的心灵。
不要逼我呀,牧桑。
仙道柔软地说着。
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不用武断地下结论。
一直到现在,仙道还有种无所谓的心态。他喜欢牧,所以就这么交往下去并不为难,但他也不是非牧绅一不可,所以结束了大概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两个选项看起来都没有什么损失,也没有明显的利益。
说到底,选择的核心只有一个。
要不要失去牧绅一。
牧可不是分手后还会回来复合的类型,所以机会只有一次。
但仙道以后还会遇到更多风景,未免不会有更壮丽的。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还在犹豫。
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松地说出拜拜。
还不够。牧说。
你爱我,但不够。
仙道把下巴抵在手背上,做出虚心求教的样子。尽管他知道牧看不见。
牧桑的话,要怎么样才够呢?
牧说:你必须,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狂热地爱我。
仙道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无奈的微笑。
牧桑……你明知道我做不到啊……
牧点了点头。
他站起来开灯,房间里亮起来,仙道适应地眨了眨眼,看到牧拔掉蜡烛,切出一块蛋糕放到他面前。
生日快乐。牧说。
现在说祝福的话,我可高兴不起来啊。
仙道心情复杂地吃着蛋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留宿反而变得更尴尬。两人吃完饭闲聊过几句,仙道就找了个借口要回去。
抓住包带的时候仙道才想起自己为了晚上放在里面的润滑剂,新口味,还没拆封过,不知道好不好闻。
牧送他到门口,看仙道半躬着腰换鞋。仙道几乎不把个人物品留在牧这里,所以之后也没有来找牧的理由。他依然寄希望于牧把结局推后,手上格外认真地系着鞋带,拖延聊胜于无的时间。
牧什么都没说。
仙道走出门,又回头。
牧坦然地看着他,既不失望,也不悲伤。
最后吻一次吧。
仙道闭眼向他索吻。
唇上传来触感的同时,眼睛也被盖住了。牧的手松松覆在他的眼皮上。
彰。
牧很少这么叫他。
因为是最后了吗?所以语气都缱绻起来。
我爱你。
牧第一次说出口。
你是我的初恋。
仙道在他掌心里蓦地睁大双眼。
牧桑?牧……
牧松开手,将他推出门外。
他最后留给他的是。
一双冷静的、不抱有任何期待的眼睛。
再见。
仙道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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