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修真内丹术以所能分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四层境界,又以所得分为七时五候,其间一级级、一步步,学海无涯,大道无尽。迟镜须从感灵得道开始,修炼静功。
谢陵教他静功,不啻于御用绣娘教人穿针。不过,两人面对面席地而坐,夜空广阔沉静,四周风动花拂,道君轻沉的嗓音念着逐字逐句,如萧低吟。再枯燥的道法奥义,也直钻心底,令人毫无冗杂生厌之感。
“静功的外在动作,须放松身心,双目垂帘,抿口合齿,鼻息自然。双手抱子午诀,直至接通阴阳二气。”
“内在法诀一是‘调息’,两耳返听于内,止念入静,在似听非听之畔,心息相依而已。二是‘回光’,双目集观当中,祖窍聚元,在似观非观之际,真性圆满渐进。”
“静功精纯,方能得道。届时宿疾并销,身轻心畅,四大适然,六情沉寂。灵气入体,抱一守中,待气海丰盈呈聚散之象,通周游之脉,便入凤初境,即为练气。”
迟镜记得《丘祖秘传大丹直指》里有关于回光调息的论述,经谢陵概括,更明白几分。不消再讲,他便捏好了法诀,像做过无数次一般,把左手食指和拇指画圆,右手拇指放在圆内,右手四指置于左手四指下方,形如太极。
如此一来,气脉流转,迟镜的两手渐渐发热发胀。他本就无甚杂念,放散心绪之后,灵台澄澈,心神湛明,整个人似被一股玄妙的感觉包裹,时而化作芥子,在大千世界中起落,时而身为扁舟,于滚滚红尘间沉浮。
千机一瞬,一瞬万古。续缘峰之巅的灵气馥郁,迟镜头一回感到,天地间灵流涌动,他吸纳可供提炼的灵气,就和大浪淘沙一样,又如深海采珠一般。
在某个刹那,他踏过无形的门槛,顿时恍若新生。与世界的相触变幻无穷,皆在这一刻达到美妙之极,深远之至。
时辰像翻一页书那般迅速过去了,等迟镜睁开眼时,全身上下暖融融的,心怀明净喜悦。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似出现了一道裂隙,有什么启封少许。他想起一杯微甜的水——山泉中兑了半块高粱饴。长途跋涉之后,一口饮尽,舌尖那一点回甘,冲散半生风尘,恰如此时心情。
是什么时候呢?曾喝过这样一杯水……临仙一念宗是没有高粱饴的,燕山郡的各家酒楼里也不会卖村童零嘴儿。
迟镜恍惚片刻,还是将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束之高阁。在他感灵期间,谢陵始终为他护法,让他没有走火入魔的后顾之忧。
谢陵道:“感觉如何。”
迟镜抓着他的手便往自己后颈上放,说:“好极了!——快看看有变化吗?”
谢陵依言照做,片刻后道:“灵根的残片有凝形之意,虽不知缺失的部分该如何补全,但……但比起之前,已经……”
大名鼎鼎的伏妄道君,竟会有张口无言的时候。他侧过头去,迟镜第一次见他这般情绪起伏的模样,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拍拍他的脑袋,安慰道:“我会努力的,你不要太担心啦。”
谢陵垂下眼睫,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所思所想。少年的手放在他头顶,碰了一下暗银镌刻的发冠,传来柔软的温暖。
少顷,谢陵的目光转回迟镜面上,静静地罩下来。他笑了一下,极不显眼,但迟镜立刻捕捉到了。似雪霁初晴,不论看多少次,人们还是会一遍遍为之心折。
迟镜脱口而出,道:“谢陵,你多笑笑好不好。”
谢陵一怔,问:“为何。”
“因为你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呀。”迟镜寻思着反正说出口了,干脆往前一挪,说,“笑一笑,十年少。你之前冷冰冰的,虽然也漂亮,但我不敢和你说话。现在你一笑,我便忍不住同你亲近,其他道侣都是如此的,对吧?”
谢陵道:“……亲近?”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睁大眼睛看他的迟镜忽然凑上前,在谢陵的面颊上啄了一口。谢陵没对他作任何防备,霎时如冰雕玉器,一动不动。
迟镜成功做了坏事,忍不住捂嘴偷乐。他笑起来时两眼弯弯,双肩轻颤,同雪花狸撒欢打滚似的。谢陵张了张口,耳廓上好不容易散去的薄红愈发明显,他略含谴责地望了迟镜许久,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迟镜倒是心满意足,准备拍拍屁股走人。看谢陵还垂着眼睛不语,他好奇地探脑袋过去问:“怎么回事呀?结侣三年了,在榻上怎不见你害羞呢。你、你以前作弄我的花样几多,我稍微轻薄你一下,你倒不乐意了。”
“不是不乐意。”总算,谢陵被逼出一句话,好一会儿才抬眸说,“不一样。”
迟镜耐心地问:“哪里不一样?”
谢陵道:“我刚想讲《青华秘文》中吐纳法的诀窍。”
迟镜:“……”
谢陵显出少许无奈的神色,道:“我现在想不起来怎么讲了。”
迟镜心虚地轻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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