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设想过无数次和黑子重逢的画面。
愤怒、冷漠、漠然。
对方或许会对自己视而不见,又或是满眼憎恶,但这些设想的主体对象都是如今就读于东大教育系四年级、21岁的黑子哲也,而不是...
“十四岁?”青峰猛地灌了口冰水,试图冷静下来,“不不不,等等!所以,什么叫做,你是七年前、十四岁,正在帝光中学念二年级的黑子哲也?”
黑子端坐在沙发上,仰头认真地看着青峰:“这很不可思议,但是青峰君,请相信我,我真的从14岁穿越到了21岁。”
他掰着手指头细数:“上周我们一起去了电玩城,今天绿间同学告诉我,青峰君睡觉的时候把口水流在了复印的课堂笔记上,去找桃井同学时还被臭骂了一顿,还有...”
青峰打断他:“好了好了,够了!”
黑子有些失落地低下头:“这些事情好像的确无法证明我的话。”
“笨蛋。”青峰叹了口气,向他伸出手。
黑子以为青峰会像以前一样揉他的脑袋——这是他安慰自己时常有的动作。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但那只手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需要解释这么多。”青峰说,“我相信你。而且...”
而且,如果是现在的阿哲,无论遇到什么问题,第一时间想到的绝不会是自己。
看着面前的黑子微微睁大眼睛歪头看着自己,青峰知道他在等自己的后话。
但他没法对他说出真相。
“总之,今天已经很晚了,先休息吧。”青峰熟练地接过黑子手里的背包,边打哈欠边带着黑子往卧室走,“现在这个房子只有我在住而已,不用担心有人打扰,但是客房变成了仓库,今晚你先住我的卧室,我睡沙发。”
黑子默默地点了下头,即使青峰看不见。
“啊,对了,你带睡衣和洗漱用品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黑子一怔,停下了脚步。
“没带吗?没关系,不刷牙也不会嫌弃你,睡衣就穿我的吧,虽然大——”
黑子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出声打断:“青峰君。”
“嗯?”青峰慵懒地应了一声,回头问道,“怎么了?”
黑子望着他的眼睛:“我们吵架了吗?”
青峰被问得愣住了,顿了下才反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黑子直言:“觉得有些奇怪。”
黑子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直觉准得不像话,尤其是面对青峰的时候。
从见面的第一秒到现在,他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浓烈。
他看着青峰,目光深深:“青峰君刚才在门口看到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青峰和黑子都知道——他们在对方面前无法撒谎。
毕竟,他们对彼此太过了解。
于是,青峰选择了沉默。
“一开始,我以为是我突然出现让青峰君有些惊讶,但是...”黑子环视了一圈房间,轻声说出了摆在二人面前赤裸裸的真相,“青峰君现在的世界里,好像已经没有我的痕迹。”
那双无数次看向青峰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茫然又痛苦的神态。
这是即使在I·H大赛被青峰无情击败后,也从未出现过的。
显然,14岁的黑子哲也无法接受他和青峰大辉在未来会分开的事实。
黑子再次问道:“青峰君和我吵架了吗?”
青峰认真地想了片刻,最终的答案却是:不知道。
吵架?算吗?也没有吧?
他的大脑一向不擅长思考复杂的问题,所以在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很自然地选择了离开。
但那是对于17岁的黑子哲也。
至于眼前这个...
“阿哲,如果我有一天揍了你喜欢的人,你会和我断绝关系吗?”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青峰轻笑道:“不是玩笑噢。”
对于这个问题,黑子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刻摇头道:“不会。青峰君不是会随便动粗的人,而且,如果是我喜欢的人,你更加不会乱来,不是吗?”——这里伏笔:1!!
青峰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盯着他诚挚的双眸,良久,饶有兴致地欸了一声:“是吗?看来你很信任我啊。”
“是的,我相信你。”
青峰单手拎着包,依靠在门框上看着黑子,说了实话:“不是吵架。你留在这里的东西都被我带去了美国,但是,出了点意外...炸掉了。”
黑子疑惑:“炸掉?”
“没错,爆炸。”青峰做了烟花绽放的手势,“boom。”
或许是过于无厘头,黑子又十分清楚他说的是真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经历了十几个小时飞行的青峰有些恍惚,他仿佛听见了草莓汽水瓶盖被拧开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面前站着的黑子哲也与夏日中穿着帝光校服的黑子哲也重合。
他笑容灿烂地站在自己面前,那时,一切都还没发生,他的眼里都是他,他还是他唯一的光。
而那时的少年,穿越了时间,居然真真正正地站在他的面前。
青峰只觉得内心深处被什么东西狠狠锤了一下,眼睛有些发酸。
他轻声呢喃:“真是...好久不见了啊,哲。”
黑子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青峰顺手抄起椅背上的毛巾,盖到了黑子的头上,然后用力地揉了揉,“快洗澡睡觉去了,笨蛋!”
黑子讨厌被粗暴地揉头,但不讨厌青峰这种霸道的行为,甚至因此会觉得安心。
可当他挣扎着拽下毛巾,青峰的手又立即收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黑子总觉得,就连青峰转身离开时的背影都带着几分慌张。
//
黑子从浴室出来时,青峰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手脚很长,即使是把两张长形沙发拼在一起,也要蜷缩起来才能勉强睡下,好在沙发的扶手和靠背充当了护栏,才不至于掉下去。
黑子放轻了脚步,刚准备上床,听到沙发上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阿哲!”
“我在!”黑子猛地回头,发现青峰只是在说梦话后,忍不住勾唇轻笑。
黑子想起了某个和青峰相约练球的午后。
彼时,他们都处于对篮球最热爱的年纪,玩起来不管不顾,当黑子返回更衣室时,才发现早已过了吃午餐的时间,而他早已累到双腿打颤,干脆缩在更衣室的长椅上睡一觉再说。
可醒来后,黑子惊恐的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庞然大物,不仅呼噜声震天动地,嘴里还不断地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和“欧派赛高~”的蠢话。
回忆至此,黑子幽怨地看了眼沙发上的青峰。
只犹豫了三秒,他毅然决定调转脚步,从房间取了被子,走向沙发。
“那么,晚安了,青峰同学。”
//
如黑子所愿,醒来的青峰同学在察觉到身边居然躺着个人时,直接摔倒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想将面前的人仅仅抱进怀里,可立即意识到不可以这样。
他不能打破这份美好的幻境。
瞳孔里的恐惧散尽,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犹如傍晚时分不断翻涌着的浪潮,随着月色初升,被无尽温柔取代。
和梦里的人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
没有责怪、怨恼,只属于他的黑子哲也此时正躺在自己面前,小小一个,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睡得那么安详。
水蓝色的头发并不温顺地胡乱散开,宽大的睡衣无法将他的躯体完全遮蔽,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白皙中透着微红,对青峰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他想在他身上留下吻痕。
从肩膀,到锁骨,手腕...他想要温柔地亲吻他、抚摸他,想要将脑袋埋进他的脖颈里细嗅他身上淡淡的体香。
但贪婪的目光落在那双白皙小巧的手掌上时,所有思绪骤然褪去,只剩下了最纯粹的念头——他想牵住这双手,一辈子都不松开。
帝光时每一次传球,I·H和WC大赛上每一次针锋相对,这双手似乎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
青峰不由自主地将手掌虚虚地覆在黑子的手背上。
“原来这么小。”
“是青峰同学的手太大了。”
“噢,原来是这样——哇啊!你什么时候醒的?”青峰吓得往后爬了好几步,后背撞到了茶几上,疼得倒吸凉气,心虚得不看直视他的眼睛。
“请小心一点。”黑子面露无奈之色,朝青峰伸出手。
青峰看着那只手,有些不敢握住,可黑子上前一步,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软软的。
小小的。
青峰紧张地舔了下嘴唇,不着痕迹地紧紧握了一下这双手。
黑子没注意到,他的眼眶微红。
“青峰...”
青峰立即收回手:“啊啊,阿哲,早饭想吃什么?鸡蛋面可以吗?”
“好的。”黑子盯着青峰慌张逃离现场的背影,有些奇怪。
他突然想起什么:“啊,对了,青峰君,冰箱——”
冰箱是空的。
青峰扶着冰箱门,看着甚至连电源都没接通的冰箱,脑子一阵眩晕。
他到底能不能在14岁的黑子哲也面前做个靠谱的大人啊!
至少,要在当初的自己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之前,给黑子留下一些关于未来自己的好印象才行啊!
只有这样,在将来遇到那个人时才不会显得毫无胜算,不是吗?
青峰下定了决心,转头问道:“阿哲,你想不想知道,M记奶昔升级之后的味道。”
黑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青峰大辉,不受控制地咽了下口水。
“新出的球鞋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只要是喜欢的,我都会买给你。”
黑子的眼睛更亮了。
青峰一把勾住黑子的脖子:“今天无论想吃什么、买什么,全部都由我来买单!”
黑子真诚发问:“青峰君,你在未来中彩票了吗?”
“什么啊笨蛋!才没有!”青峰咧嘴笑道,“你知道我年薪多少吗?”
“听上去是个很了不起的数字。”
“非常了不起!我现在可是N联赛的球员噢!首发,大前锋!”
“首发!”黑子惊呼出声。
青峰指了指自己,一脸骄傲:“对我来说这不是当然的吗?”
“太好了。”黑子微仰着脑袋,朝青峰灿然一笑,“青峰君果然很厉害。”
这个笑容让青峰愣在了原地,直到黑子呼唤他的名字,他才如梦初醒般,手足无措地摸了下后脑勺:“快、快出门吧,肚子饿了!”
“好的!”黑子立即跟了上去,心情肉眼也可见地变好。
青峰只以为是美食引起了他的兴趣。
但没注意到,黑子摸了下刚才被青峰勾住的脖子,笑容渐深。
//
十一月,东京的风中已经带着几分冷冽的寒意。
青峰和黑子并肩而行,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他们从始至终保持着相同的步调,朝着同样的目的地前行。
青峰总忍不住看向黑子。
已经过了八年,人也好,物也好,即使痕迹微小、不易察觉,但终究是变了。
除了身边这个人。
呼吸的节奏,细微的表情,就连悄没声地打量着擦肩而过的行人时的习惯,都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朝思暮想,却清楚的知道已经无法重新得到的人,在面目全非的环境里做着从前习以为常的事。
特别是...他正穿着自己高中的校服外套。
带有自己气息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桐皇”二字标注在他胸前,青峰无法忍住自己的目光,总往黑子身上看,嘴角勾着不难察觉的笑容。
黑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得不停下来:“青峰君。”
“怎么了?”青峰也停下脚步,回首看他。
“果然,还是很奇怪吗?”黑子有些不自在地扯了下衣服,原本被卷好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落。
青峰叹了口气:“你这家伙啊......”
他走上前,熟练地替他整理衣袖,嘴里还在为自己的不断看向他的目光狡辩:“谁周末会穿校服出来玩啊?”
“青峰的衣服都太大了,而且都......”黑子移开目光,“都不适合我。”
青峰无情拆穿:“你是想说都很丑吧。”
黑子张嘴想说什么,找补不成,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心虚地挠了下脸颊。
“你这家伙...”
青峰正打算狠狠地揉一把他的脑袋,结果刚伸手,反应迅速的黑子往后退一大步。
青峰扑了空,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眉梢一挑:“躲?”
黑子心里一紧,转身就要跑,但他怎么可能躲得过青峰?
他们想要知道彼此心里的想法,就如同呼吸一样简单。
于是,在黑子目光偏向左侧的一瞬间,青峰立刻往相反的方向伸手一捞,把人搂了个满怀。
“阿哲,你这小子!嫌弃的话穿睡衣出来不就好了!”青峰勾着黑子的脖子,用力地揉了两下。
“青峰的睡衣也...”
“哈?”青峰愤愤不满,“既然这样,那你给我买衣服啊!”
黑子微愣了下:“我?桃井同学对这些会比较了解吧?”
“不要。”青峰松开手,替黑子整理头发,“就要你买。”
幼稚又霸道的话,让黑子忍不住笑了:“这样下去,青峰的女朋友该有意见了。”
“没有哦。”
“什么?”
“我没有女朋友。”
黑子有些惊讶地抬眸,看着面前一脸认真地替自己整理头发的青峰大辉。
和学生时期的他不一样,褪去稚气的少年眉眼间带上了成熟男人独有的霸道和温柔。
14岁的黑子哲也第一次在未来自己的身体里,感受到了非比寻常的心跳速率。
“高中没有。大学没有。美国也没有。不过,有个喜欢了很久,直到现在都喜欢的不得了的人。”青峰放下手,垂眸对上黑子的目光,微微一笑,“不是女生。”
如果说年轻的小豹更享受追逐猎物所带来的乐趣,喜欢咬住猎物的脖子却又要留住他们的生命,沉浸在猎物垂死挣扎的快感中,那么成年的黑豹眼中只有猎物而已。
蛰伏、诱捕,一击致命。
黑子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是对上了一只成年黑豹的视线,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有些慌张地错开目光,正打算说些什么,青峰先一步岔开了话题。
“阿哲没有想知道的事情吗?比如,彩票中奖号码?”
“啊,有的!”黑子指了指队服上的校名,“我想去这里看看。”
“桐皇?可以啊,但是为什么?”
“因为很期待。我未来也会在这里和青峰同学一起打球吧?”
青峰的回答哽在了喉咙里。
就像昨晚黑子问他,他们是否吵架了,青峰不知道怎么向黑子解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也不想欺骗他。
他担心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导致从前的轨迹发生改变。
他不敢想,如果黑子没有把他从阴暗无际的深渊中拉出来,自己将会堕落成什么样子。
于是,青峰只好说出了事实:“我们,不在同一个学校。”
黑子并没有如他所想露出惊讶的神色,反倒释然地叹了口气:“果然。”
“果然?”
“青峰同学很强,而且还在不断成长,我如果不更努力,会落后太多的。”黑子坚定地看着青峰,“既然没办法成为队友,那么我一定会成为能让青峰刮目相看的对手。”
“诶?”青峰饶有兴致地笑道,“原来从这时候开始,阿哲就做好了和我对决的准备啊?”
黑子莞尔:“既然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打球,当然要遵守约定啊。无论是对手还是队友,我都会全力以赴。”
这句话简直给了青峰当头一棒。
他没办法告诉黑子,失约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是他失约,是他说了伤害黑子的话,是他做了伤害黑子的事,是他让黑子哭了。
青峰大辉看着面前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少年,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
他后退一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去吃饭吧。”青峰大辉说,“吃完饭,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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