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正门,牌匾上已经挂了朵红绸花,金字衬红绸,看着既华美又喜庆。但除了这一处,府内其余地方都还是干干净净的,格外冷清。据说是太子嫌一堆红色碍眼,一直不让挂,旁人劝了几次都不听,只得作罢,门口这个还是废了好一通口舌才挂上的。
毕竟不能下了云家的面子。
青远忍住将那东西扯下来的冲动,悄悄潜了进去。姬怀临当街带走的那人十有八九是王爷,这人一边要成亲,一边还要困着他家王爷,果真是卑鄙无耻,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了事。
仆从仍在忙着做活,他闪身躲在假山后,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本宫要出去一趟,你不必跟着了。”
“殿下要去哪里?属下好和圣上报备一声。”
青远心神一凝,姬怀临过来了。他想探头去看,却猛地被一双手拽了回去,捂住了口鼻。与此同时,单刃也朝假山那边瞥了一眼,对姬怀临假惺惺道,“那属下就不打扰殿下了,殿下慢走。”
姬怀临察觉他有异,却没多说什么,渐行渐远。单刃抽出剑,看着假山后空无一人,脸上笑意全无。有意思,这东宫的客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环视了一圈,确认追踪不到对方的气息后才离去。待他走后,房顶上才传来沉重的喘息声,青远甩开那人制住自己的手,刚要跳下去,脚腕又再次被钳制住,那人往回拽了一把,青远失去重心,忙用手撑住,转身就往他心窝踹去!
那人躲闪不及,被他踹在肩上,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着他一块从房顶滚了下去。落地那一下,两人均摔得七荤八素,最终那人还是快一步,卡住他的四肢,威胁道,“你想被他发现吗?”
“你怎么还没去死!”青远恨道。
“巧了,菩萨说我能活一百岁。”聿枫笑得很欠,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青远一下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掀翻了他,拔了腰间的剑就朝他心口刺,聿枫见他这阵仗,也不笑了,侧身一躲,“小侍卫,我惹着你了?”
“我早就说过,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青远一击不成,又朝他劈了一剑,聿枫一边忙着躲他,一边正色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再弄这么大的动静,迟早会把人引过来。”
“虚情假意什么,你不是巴不得我被抓吗?”青远冷嘲道。
“我什么时候……”这次一剑朝着面门而来,聿枫语塞,面上鲜见的苦涩,干脆闭着眼不动。那柄剑刺破了他的额间,却又在最后关头收了回去,他睁开眼,青远将他踹倒在地,拽着他的领子凶狠道,“王爷呢!”
“为什么不动手?”聿枫不顾自己正在流血的额头,目光炯炯,“你是不是还放不下我?”
青远骂了句脏话,“少自作多情了!王爷在哪儿!”
“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诉你。”聿枫气定神闲,领子险些被对方扯烂,还是像个流氓无赖。
“对!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你。”青远拿剑抵着他脖子,“最后一遍,王爷在哪儿!”
“我不知道,太子把他藏的很隐蔽,但如果你想找到他,我可以帮你。”聿枫暧昧道,“毕竟我们也上了那么多次床,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真他妈恶心!”青远甩开他,“不用你来,我自己也能找。”他起身要走,聿枫出乎意料地沉了脸色,“我会替你做,不计报酬,两日后城外,我会去找你。”
青远的脚步顿了下来,“你又想耍什么花招?”聿枫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抹了把脸上的血,“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也不好看着你送死,不信算了。你家王爷没有性命之忧,太子对他好着呢。”
“你们西临人都是一样的狡猾无耻。”青远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翻墙离去。聿枫靠着墙嘶嘶抽气,这小侍卫脾气还是这么差,又踹又砍的,真拿他当铁打的吗?
他刚想离开这里,背后就传来一道极其森寒的气息,宛若毒蛇一样缠在他的脖子上,聿枫的脸色霎时间十分差劲,他确认额头不再渗血,佯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讶异道,“哟,单大人,您怎么也在这儿啊?”
单刃笑眯眯地看着他,“聿老弟,这似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聿枫早将一只手按在刀柄上,顺带掏了掏耳朵,“我奉长公主殿下的命令护送太子回来,一直恪尽职守,有什么不该吗?”
“长公主一介女子,老往东宫费什么劲,聿老弟也该趁早回去才是。”单刃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不对劲的地方,可聿枫好端端地站在那儿,什么事也没有。
“这就不劳单大人费心了,您也一把年纪了,趁早学人家吕知秋辞官养老,再娶个十几岁的漂亮姑娘在家放着,哪怕只能看着,也比现在替人卖命舒坦啊。”聿枫光说还不够,末了又闷笑了几声。洛司消息灵通点儿的都知道,单刃不是太监,却照样不能人道,他这话一出,简直是在打单刃的脸。果然,单刃脸色阴婺,直接拔出了剑,聿枫见状,收敛了笑意,持刀对了上去。
“你再说一遍!”吕知秋怒吼道,“你找我来干什么?”
“若不是你暗地里泄露他的行踪,我父皇是怎么找过去的?”姬怀临斜睨了他一眼,“为了让我娶云裴儿,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吕知秋粗声粗气道,打算死不承认,他倒要看看这臭小子能把他怎么样。
“别和我来这招,你越是这样,越是证明心里有鬼。”姬怀临把玩折扇,心情似乎很好,“反正人已经回到了我身边,谁也没法带走。”
“我就知道又是那个狐狸精!他居然还没死……”吕知秋一激动就口不择言,差点咬了舌头,姬怀临眼神一厉,“果然是你!”
他早觉得这老头子奇怪得紧,明明心中提防,可容归离开时偏是他一声不吭,不然怎会……
吕知秋憋红了老脸,“随你怎么说!”反正这门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就算那小子回来了也没用!
“……我已求父皇允你告老还乡,明日便动身吧。”姬怀临闭上了眼,“师父你活了大半辈子,怎么还这般糊涂呢?”
“你为了一个男人将我逐出洛司……”吕知秋又惊又气,“简直是畜生不如!”
“来人,替师父收拾行囊,明日天一亮便走,别把风声泄露出去。”
“不必了!”吕知秋拍案而起,“我自己收拾,马上就走,也烦请太子殿下替我叩谢皇恩,恕不远送!”
“师父与我经此一别,此生难见,望您珍重。”姬怀临语气冷硬,说完便走,没有丝毫的留恋。数年的师徒情分,说断便断了。吕知秋想如往常那般对着他痛骂,嘴唇抖了抖,却还是没说出一个字。自此过后,随便那兔崽子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吕知秋果然走了,随他去的还有那两个老仆,他将姬怀临派去的人尽数赶了回来,去的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此事过了五日,云珑才收到消息。吕知秋亲自给他写的信,说自己醉心山河,不愿再困顿于繁华之中,眼见两儿好事将成,便不再打扰,游历去了。云珑自然不信,但对方早已人去楼空,也不容他多问。云珑心中烦闷,看着下人手中刚绣好的嫁衣,便问,
“大小姐呢?”
“大小姐在茶园……”
“都什么时候了还去茶园,叫她回房去把礼仪学好了再出来!”云珑虽已年迈,气势却不减,下人吓白了脸,“是。”
他快步走到茶园,枝芽嫩绿的茶树之间,站着一位衣饰素净的少女,正挽着袖子采茶。
“大小姐!”下人擦了擦汗,小心从茶树中间走过去,“老爷叫您回房去,您别忙这些啦!”
“知道了,”云裴儿将帷帽拿下来,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这片茶园,“以后便再也看不到了。”
下人只是陪笑,云裴儿叹了口气,往远处叫了声,“小霜!我走啦!”茶树中钻出了另一道身影,冲她点了点头。
下人不由得多看了眼,是个模样清秀的侍女,估摸着不被待见才被撵来茶园做活。成天风吹日晒的,倒可惜了。
他和云裴儿前后脚离开茶园,那侍女见状,马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坐姿极其不雅,叹道,“憋死我了!”那声音分明是个男子。
沈洵来云府待了好几天,第一天便因为不会说话被打发到了这里,别说打听消息了,平时连个活人都见不到。好在他每天勤勤恳恳地采茶,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未来太子妃,并顺利处好了关系。
这位云小姐也就比他大一岁,很好说话,也没架子,还给他介绍了好些侍弄茶树的法子。知道他不会说话,也从不介意,像个姐姐似的温柔体贴。
沈洵每次都得费力气忍住不和她说话。这样的姑娘,真要嫁给那种混蛋吗?
“在想什么?”霜岚的声音从身旁响起,沈洵瞥了他一眼,“想今天吃什么。”话音刚落,一只手便拎着食盒停在了他面前,沈洵眼前一亮,赶紧接过来掀了盖子,抓起来就吃。霜岚不自觉地露出笑意,想在他身旁坐下,谁料沈洵却急忙道,“别坐!”
“怎么了?”他愕然道。
“你别压到小姐的茶了!”小姐最在乎这些茶树了,万一看见坏了一株伤心难过怎么办?沈洵俨然将自己当成了护花使者,没注意霜岚莫名的神情,
“……打探到什么了?”他重新站了起来。
“没有。”光顾着学种茶了,沈洵有点心虚。
霜岚似乎并不意外,“没事,过两日我来接你,云府不必再待了。”沈洵倏然抬头,“为什么?”
“我已经找到了罗兄,他知道王爷在哪儿。至于云府,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你也不必留在这里了。”
“先生在哪儿?”
“……东宫,太子把他关起来了。”霜岚的表情十分复杂,他至今想不明白,这两人明明两情相悦,是怎么闹到要囚禁这个地步的?
阁主不是喜欢左拥右抱的人啊。
“关起来?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沈洵恨恨咬了口鸡腿,吃得满嘴油光发亮。霜岚不忍直视,只能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擦干净。”
“就你讲究多!然后呢?你们要救先生出来?”沈洵接过帕子,随便擦了两把,等着他的下文。
“王爷不让。”
沈洵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傻了,“什么?”
霜岚一言难尽,“他让我们在大婚那天绑走阁主。”
……
姬怀临推门而入的时候,容归正在研究自己手上的锁链。听见动静,他也不惊慌,反倒转头去看那人,“你瞧着很累。”
姬怀临下意识碰了碰脸,“你嫌我难看了?”
“怎么会。”容归坐在床边,拴着手脚的其余三根锁链都被撤去,只剩右手上一根,姬怀临就是不愿去掉。他走过去,二人缠绵一阵,姬怀临仍像往常那样靠在他肩上,“再过三日便是太子娶妃,他们都来烦我,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
“你要娶亲,怎么还嫌烦呢?”容归丝毫没有不快,“若不是你不允,我也想亲自去看看,那场面应当很宏大。”姬怀临闻言冷哼,“不可能,你别想出去。”
“那至少让我看看你穿吉服的样子。”
“好。”姬怀临将人压倒,嘴角勾起,“只给你一个人看。”
好不容易避开眼线找到这里的青远二人被迫听了一个时辰的墙角,等到脚都蹲麻了,姬怀临才从里面出来。两人屏气凝神,从事先预备好的瓦缝中跳了进去。
容归并不意外,他理了理衣衫,“你们来了多久了?”
“不久前才来的。”霜岚咳了一声,“我们不是故意……”
“无碍,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都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妥当,只是我担心,”霜岚有些为难,“此事未免伤及西临颜面,阁主他毕竟是太子,还望您三思。”
“我是来带他走的,西临如何,与我何干?”容归语气平缓,霜岚却背后发凉,“若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住,这泱泱大国,不如灭了的好。”
“王爷,您打算何时解开这铁链?”青远一直关注着那根铁链,愤懑不已,“我这就帮您斩了它!”
“不必。”只听“咔嚓”一声,锁链落地,容归转了转手腕,波澜不惊道,“这锁不难开。”
……青远忽然发现王爷远比他想的更神通广大,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
“你们走吧,免得被人看出端倪。”话语间,他又将锁链扣了回去,“三日后的婚宴才是重头戏。”
霜岚神色复杂,出去后径直去了云府,刚想去找沈洵,便听见一女子哭啼之声,他收敛了气息,却见是云裴儿。
云裴儿跑进了茶园,拉着沈洵说了些什么,沈洵便一直默不作声地陪着她,甚至还将人抱在怀里安慰。这场景令他很不舒服,却说不出为什么,等云裴儿终于走了,他才从墙上跳下来,“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小姐不想嫁给太子,”沈洵唉声叹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说,比起东宫,她更想在茶园,和我在一起。”
霜岚语气生硬,“她是拿你当姑娘看。”
“姑娘就姑娘,你连姑娘都没抱过吧?”沈洵不大服气,“我好歹还抱了一下……”
“谁说我没有!”霜岚说不下去了,脸上烧得厉害,“这都不算什么!”
沈洵骂了句什么,“你能别动不动脸红吗?”弄得他也臊得慌。他往脸上搓了搓,才道,“你找我干嘛?”
“你该走了,云府不宜久留。”
沈洵手顿了顿,“这就走了?”
“云府有劫,多留一日便多一日是非,将衣服换了,我们马上就走。”霜岚说完,沈洵便抓住了他的手,“劫?什么劫?云小姐会不会有危险啊?”
霜岚摇了摇头,“暂时不知,但据王爷所说,云珑极有可能被算计了。”云珑一倒,云府自然要倒。
那日他也问过容归缘由,容归道,“单刃是西临皇的人,他出现在姬怀临身边,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监视。太子和云家联姻,西临皇必定知道其中的威胁,他不可能放任这点,而今却一反常态地应下此事,要么是被逼无奈,要么是早有安排,我不觉得他会坐以待毙,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要借姬怀临的手,亲手除掉云珑。”
“那阁主是知道此事,还甘愿为陛下做事?”霜岚觉得不太可能,阁主若为了夺权和云珑站在一起,这一切尚还说得过去,毕竟这对父子早就和仇人无甚区别,可如今容归竟然告诉他,阁主在和陛下合作?
不可能,阁主是疯了吗?
容归苦笑,“我也希望这些猜测都是假的。后来,我想到一种可能。”他看向霜岚,二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解药。”
姬怀临体内的毒还没解开,如果西临皇以此作为交换,要他亲手除掉云珑一脉,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是姬怀临拿到解药的契机,容归不可能放过,他甚至愿意推波助澜一把。这一点,霜岚没有告诉沈洵。沈洵一直将容归看作清风朗月重情重义的侠士,如果让他知道容归欲对无辜之人出手,想必会很难过。
“不行!”沈洵焦急道,“我得和小姐说一声!”
“她是云家的人,不能救。”霜岚冷静地看着他,“一但此事泄露,不仅是你我,连王爷都要遭殃,我没在同你玩笑。”
沈洵刚跑了两步,闻言停住了脚步,茶园之中,少年的身影孤独又瘦弱,“我要看着她死吗?”一个活生生的,温柔爱笑的姑娘,就因为姓了云,因为要做这个太子妃,就活该没命吗?
“我不知道。”霜岚低下头,“也许她会活下来,毕竟她是……”太子妃,这个身份看似荣光万丈,放在而今这种情况,只是莫大的讽刺。届时太子都没了,谁还会在意一个太子妃?
“我明白了,走吧。”沈洵出奇地平静,他不是没有脑子,霜岚有多为难他很清楚,他只是个半点忙都帮不上的累赘,能保住自己的命都是万幸了。
霜岚将他带出云府,自己也是满心疲惫。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容归又做得对不对,可仔细去想,这一切都由不得他来定。
他只是一个毫无主见,唯命是从的人。
囚室中不见月色,容归兀自解了铁链,从房顶悄声离去。他不知从哪儿拢了件黑袍,一路行至荒无人迹之处,吹了两声口哨。
背后传来声响,他转过身,波澜不惊地看着来人,“姬怀临和西临皇早有合作,你应当知道。”那人唇色有些白,还是惯常笑了笑,无奈道,“他们身边有条会咬人的狗,我不敢近前,只是猜测。”
容归道,“那位考虑得如何了?”
“若王爷诚心,我们自当全力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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