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容归如鲠在喉,“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
他想错了?
姜草具有致幻性,且成瘾性极大,长期服用,更会在体内积聚毒性,他亲自去徐府确认过,确实是姜草……
“你就是这么想!”姬怀临生了一张美人面,冷着脸都惊艳得很,此时面皮软和下来,脆弱的样子沾着孩子气,委委屈屈地朝他看着,容归都有些移不开眼了,“你原先就忌惮我,这些时日更甚,你总觉得我不怀好意,那还留着我做什么!”
说完,他就一把推开容归,负气朝着一个方向去了,容归赶忙跟上,继续苍白地解释道,“只是猜测!如今局势诡谲,我不得不诸多防备……殿下,你往哪儿去?”
“不用你管!你不是要防着我吗?本宫这就走,可千万别碍着王爷的眼!”姬怀临用扇子清理野草,挥得杀气腾腾,容归亦步亦趋地跟着,哭笑不得道,“再走下去,天要黑了……”
“本宫又没让你跟着!”
……堂堂太子殿下,过了弱冠之年,竟还是这样幼稚。
算了,跟着吧。
容归认命跟上去,太子殿下在前面大杀四方,扇子舞得和砍人似的,毫无美感,那些被收割了“项上人头”的野草,一跃三尺高,有些还飞到了容归嘴里。他心中叫苦,又不好不跟着,实在是为难极了。
日落西沉,醉人的云霞笼罩四野,同样披在了两人身上,远远看去,竟像两套不甚真切的喜服。
姬怀临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却不肯舍下面子回头去,容归顾忌着他的脾气,也不敢贸然跑上来,二人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谁也没停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狼嚎的声音,容归蹙了蹙眉,道,“这山里有狼?”
“这是乱葬岗,有野兽不是正常的很。”姬怀临出乎意料地回了话,却也令容归吃了一惊,“我们来此地做什么?”
“这里活人少,清净。”
活人少……死人可就不一定了,猛兽也是。
姬怀临到底是嫌命长,往这种地方跑的勤快。
他也不顾那些了,上前几步抓住姬怀临的手腕,正色道,“回客栈。”
姬怀临却丝毫不领情,冷着一张脸道,“本宫爱在哪儿待着在哪儿待着,用不着你假好心。”
容归平复了呼吸,耐着性子道,“这里晚上很危险!”
“你早说想杀了我了,如果我死在这里,既帮你除了心腹大患,还不用脏了你的手,这对你而言不是好事吗,煜王爷?”他这满不在乎的模样刺痛了容归的眼,他恼怒道,“姬怀临!现在是耍性子的时候吗!是是是,是我不对,我不该怀疑你,现在和我回去,殿下!”
“是吗……”姬怀临将他按在树干上,堵住了那人双唇,轻轻咬了一口,“那就在这里给本宫赔礼道歉怎么样?”
容归眼眶微红,恨恨道,“这是乱葬岗!不……”话未说完,就化为了一声极轻的闷哼声,太子殿下舔舔唇,厚颜无耻道,“一次,就一次,我保证。”
容归从反抗,逐渐变成了认命,艰难地说了句,“快些……”
……
“走得了吗?我抱着你。”姬怀临说着就要去抱,容归却退开一步,寒声道,“你的话如何能信。”
说好了一次,却违背信用按着他又做了一次。还令他……如此难堪。
“我错了……应澜,可我忍不住……你也喜欢的,是不是?”
“我……”容归语塞,旋即恼怒地穿好衣服,抬腿要走,谁知腿一软,险险被姬怀临接住。姬怀临趁机讨了个巧,唤道,“容归……”
“……”还能怎么办?容归自暴自弃地被人抱在怀里,只能当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四周都瞧不见光了,容归身上疲惫,任由姬怀临抱着朝回走。怀中抱着一个身量不轻的男子,姬怀临动作却丝毫不慢,凉风掠掠而过,容归打了个寒颤,道,“我记得殿下善用弓箭,怎么现在不用了?”
姬怀临反问他,“怎么了?”
“好奇罢了。”
“我只当着你的面使了一次,难为你还记得。”姬怀临道,“你怎么这样轻,抱起来一点分量都没有。”
容归嘴角微抽,只当没听见后面那句,“那弓精巧,不用岂非可惜。”
“……不是不用,是不能用。”姬怀临道,“那把紫檀弓已经丢了,和人对峙也吃亏得很。”
容归笑了,他揶揄道,“殿下也有怕的时候?”
姬怀临哼了一声,继而沉默了,眼中依稀可见人烟灯火,意味不明地道,“怎么没有。”
……
某座宅院里,光线并不明晰,一人褪去官服,端起灯盏来到了一面墙前。其上挂着一把长弓,顺着纹路摸上去,直教人暗叹精细。烛火在芯子里痛苦挣扎,连带着弓影都活了过来,像一条伺机而动的长蛇。那双精明的眼中掠过困惑,自言自语道,“……他是什么意思?”
“大人,已经按您的吩咐,将此事传扬出去了。”
大人缓缓将眼神从弓身上挪开,自顾自道,“这江山得来容易,守之却难。每走一步,背后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难啊……”他叹了一声,又吩咐道,“替我更衣,过不了多久,陛下就该宣我进宫了。”
……
徐老爷和他夫人这些年恩爱的假象总算是碎了,连层遮羞布都不曾留下。他于仕途一道半途而废,经商更是一塌糊涂,只得每日在自己夫人面前弄虚作假,好拿丰厚的嫁妆去填补更大的空缺。徐夫人在阴曹地府走了一转,也回过气儿了,不撒泼不闹腾,彻底将这笔账放在了明面上,非是要休了徐老爷。
旁人听了也只是笑两声,徐老爷花心窝囊,这夫人也不守妇德,哪有半点做女子的体面!她那废物弟弟死了,就再没娘家依靠了,夫君就算再有过错,也只有受着的份。所幸没把狐狸精带进家门,徐老爷就这一个正室,该给的体面都给了,哪至于这般要死要活。
可这徐夫人愣是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竟要闹到公堂对质的局面。她弟弟那档子事算是无疾而终,这下她又把自家丑事搬上台面,招了许多闲言碎语。
女子在这世道上举步维艰,稍有出格便令人诟病。反观徐老爷,却招了些许人的同情。最终,这事无果,徐夫人被撵了出去。
又过一月,徐老爷突发马上风,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这事发生的突然,徐府突遭两起命案,一个赛一个不好听,落人指摘的徐夫人一言不发,亲自料理好夫婿地后事,再度挑起了家里的大梁。
无儿无女,无亲无故,仿佛成了天煞孤星。也有人猜测,是徐夫人接连遭受打击,对徐老爷恨到了骨子里,才暗中下了杀手。可仵作仔细检查过,并没有下药的痕迹,的的确确是死于马上风。
这事姬怀临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不耐烦地啧了声,转身去给自己倒酒,容归却十分给面子地叹了口气,对胡及道,“果真是个坚毅的女子。”
胡及也被他感染,长吁短叹道,“是啊,要不是徐老爷不学无术,徐夫人也不会如此凄惨。”容归却摇了摇头,“在下倒……”
他话未说完,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旋即散过来一阵清冽的酒香,他皱了皱眉,回头便看见神色不太好的姬怀临,“你……”
“没拿稳,”姬怀临蹲下身,自言自语道,“小二,你家这酒还有没有,再给本公子拿一壶。”
胡及忙赶过去,点了点头,“有的有的,公子等着就是,等会儿我再来清扫。”姬怀临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容归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他抓住姬怀临的手腕,看见了一些细细的伤痕,甚至还残留着碎瓷片,他诧异道,“捏碎的?”
“什么?”姬怀临像是走神了,然后快速把手伸了回去,“小伤,不碍事。”
容归再度蹙了蹙眉,“姬怀临?”
“嗯?”
“醉了?”
“没有……”姬怀临把那只手藏在身后,“本宫酒量好着呢,要比一比吗?”
容归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半晌又无奈道,“比什么,你那手上的伤就这么放着了?”说完,他就拽着人上了楼,姬怀临乖乖任他拽着,直到上完药都没说一句话。
太子殿下不太对劲。
魇着了?
不会吧。
他又试探地唤了声,“殿下?”
“嗯?”姬怀临神情动了动,“酒该备好了,下去吧。”
容归敛眸轻笑,“殿下想什么呢,心不在焉。”
“梨花醉。”姬怀临突然开口。
“改天去趟柊州,”容归拉着他出了门,“我带殿下去喝。”这人不过喝了一盅酒,怎么说话都笨了。
“小哥!”容归喊道,“劳烦煮一碗醒酒茶。”
没人回应,容归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才看见胡及和掌柜都在门口,面前站着几个官府的人,均是面露凶相。他下意识转过身去,带着姬怀临往回走,却仍旧晚了一步。只听见一声半含威胁的声音道,“慢着!”
容归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那官兵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容归这才转过去。为首的是个留着腮络胡的的壮汉,他的视线在容归和姬怀临身上扫了一阵,才道,“这聚才楼改生意了?怎么养着两个小白脸。”
容归双眼微眯,“大人慎言。”
那大汉也不怒,很是轻浮地盯着他身后的姬怀临的脸看了一阵,“不是本地人?”
容归面上的温和渐渐淡去,“京都,大人去过么?”
此话一出,大汉的脸色就不太好了。他可不敢打京都的主意。他悻悻道,“你们在这间酒楼住的这些时日,身体可有嗜睡乏力,神志不清这种情况?”
“没有。”容归直觉不对。
“大人,我们聚才楼一直本分做事,不可能往客官菜里下毒的。”掌柜适时出声,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二人,“这两位客官均在小楼住了两月之久,一直无恙……”
“本分?”那大汉哈哈大笑,“本不本分可不是你们一张嘴就能说的!传圣上口语,江南所有的酒楼即刻关停,如有违者,就地正法!”
“这,这酒楼是我们东家的,东家没发话……”胡及气势越说越弱,话未说完,人已经后悔了半截。
“你家东家算什么东西,上头有的是倒台的大人物!再敢废话半句,通通得挨板子!”大汉说完,又不甘心地朝容归二人看了一眼,才提腿要走。
不对……
忽然间,他灵光一闪,伸手就要去抓姬怀临,容归瞳孔微缩,下意识截了下来,冷声道,“你在干什么?”
“你身旁这人,怎么瞧着神色不大对?”大汉有些惊讶于他的手劲,却仍旧不依不饶道,“这分明就是中了毒的前兆!我要将人带回官府!”
“他不过是吃醉了酒,你一个小小的官兵,哪儿来这么大的权力!”容归手上越发用劲,那大汉的脸逐渐扭曲,一旁几人闻风而动,将刀抽了出来,虚吓道,“大胆!放开大人!”
“再往前一步,”容归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在下就不能保证这位大人的安危了。”大汉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一张脸好看极了,不甘心地要去抽刀,刚有动作,脖子上就凉丝丝地贴着什么东西,那书生模样的小白脸好脾气道,
“得罪了,大人。”
大汉连吞咽的动作都不敢做,额上冷汗连连,一旁掌柜沉默不语,反倒是胡及煞白了一张脸,刚想说话,就被容归一个眼神噎了回去。乱局之中,掌柜果断拉了他一把,寻个地方躲着了。胡及一边跑,一边心有余悸地想,
于公子不是一向风度翩翩嘛……怎么也是个动不动喊打喊杀的主啊……
“阁下别冲动,这都是圣上的意思,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其余人不好动手,只能动用缓兵之计,好言相劝道,“您若实在不愿我们带走这位公子,我们离开就是,我们大人是有官职在身的,一但出了事……”
“我可以放开你们大人,在那之前,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容归手中捏着那根银丝,眼中暗芒闪过,“我有几个问题,想请几位一一解答,圣上下了什么旨意,江南又出了什么事,‘倒台的大人物’又是谁?”
周围陷入了一阵死寂,半晌才有个声音艰难道,“江南柊州出了数条人命,均是死状诡异,像是中了……毒。圣上叫我们彻查,若遇到症状相似的,立刻带回去。”
查的是酒楼,那就是吃死的了。容归有了判断,继续道,
“只出在柊州?”
先前那人面上有些犹疑,半晌才道,“也不全是柊州。”
“那就是这些毒,”容归语气有些沉,“都跟一个人有关,是吗?”
那人瞪大了眼,抬起头的时候露出了尖细的下巴,干净得没有半点胡茬,只是什么都不答,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这个人,地位尊贵,能劳动一国之君亲自出面,产业又遍布各地……容归怔了片刻,才在心里把名字念了一遍。
旋即哑然失笑。
他放开了手,道,“你们走吧。”大汉往前踉跄了两下,后怕地摸了摸脖子,刚才答话那人赶紧出来扶住他,却被他粗暴地推开。容归心中有事,没注意大汉再度跑来,一刀劈向他的面门,面容狰狞而快意。
哪怕是京都来的,也别他娘想踩着他的头过去!
他在这片作威作福惯了,猛然受了这样的屈辱,对容归简直是恨得牙痒痒。刀还没落下去,仿佛已经尝到了打着转儿的血腥味。
然而,那个被众人忽略的人,总算是动了。
一把折扇模样的东西挡住了大汉的刀,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刮擦声,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大汉的手连腕被割了下来,还维持着握刀的姿势。温热的血喷洒在半空,猩得令人作呕,大汉终于撕心裂肺地叫了出来,不一会儿,竟疼晕了过去。姬怀临踱步过去,手中折扇的薄刃上还在渗血,他一脚踩在了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处,看着对方生生疼醒的样子,眼中兴奋到了疯狂的地步,“你刚刚,是想做什么?”
然而那大汉只知道哀嚎,哪里还有余力去听他在说些什么。姬怀临没听到答案,反而笑了,抬起那只压住他的脚,转而将一样东西踢到了他面前,“是要杀人吗?”
那只手滚到主人的面前,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却已经成了一摊死肉。这情景无论是放在谁的身上,估计都会成一生的噩梦。然而比噩梦还可怕的,是他眼前这个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
容归早已经看得指尖发凉,他一把将受了刺激的姬怀临拽过来,面带愠怒,“你在干什么?”
姬怀临手一松,折扇落地,依赖地抱着他,“不知道,喝醉了吧。”
“你……”容归直直盯了他一阵,才冷脸对正欲遁走的众人道,“慢着。”
“想必你们也听见了,我们是京都的人,今日你们敢传出去,明日我便会知道。此人性命尚在,我们也不欲多惹是非,孰轻孰重,想清楚了。”
几人均面露惊惶,连连称是,赶忙架着人走了,只留下那个尖下巴的犹犹豫豫,咬牙带走了那只断手才追上去。
人走后,容归才沉着脸道,“起来。”
“不要。”此话撒娇意味甚浓,以往容归被吃的死死的,今日却一反常态,他一把推开缠着自己的人,蹙眉道,“你发的什么疯?”
明明有那么多让人死得悄无声息的方法,为什么偏挑最明目张胆的一种?若在此处引火烧身,在圣启便会举步维艰,姬怀临怎会连这种简单的道理也不懂?
“他难道不该死吗?你就慈悲到这种地步,连要你命的人也舍不得杀?”姬怀临话中带刺,容归咬了咬牙,气笑了,“谬赞了,倒是我不识好歹,白白辜负了您这番心意。”
“……你这般态度,是从方才那兔儿爷身上套出了话,”姬怀临凑到他耳边漫不经心道,“正心神不宁吧?”
原来方才那些话,他都听进去了……不对,为什么偏在这时候挑起话头?他怎知……
万籁俱寂中,容归稍稍抬起了头,嗓子像是被毒哑了一样难受,“苏辛的事,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苏辛?那位皇后啊,酒楼的东西毒死了人,现在确实忧心呢。”姬怀临不无恶意道,“毕竟那么多人请愿要烧死她,怎么,你很担心?”
“姬怀临!你到底要干什么?”容归拽住了他的衣领,头一次这般失态。是啊,毒,他心里最不愿承认的猜想还是落到了实处,徐府公子暴毙的时候,那毒便冒了头,是他大意轻信了眼前人,才让这祸患长成……容归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想了百种原因劝说自己,姬怀临不可能做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是他没法放下对对方的猜忌和疑心……可是,事情不是全靠因果便能解释的。
“苏辛和你想要的那些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我为什么要在乎她!”姬怀临仿佛是受了刺激,呼吸都沉重了几分,他粗暴地捏着容归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从始至终,在乎她的都是你!你还是王爷的时候就一直对她关照有加,如今她都成了你那好弟弟的女人了,你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容应澜,本宫该说你什么?痴情吗?”
容归甩开他,眼中满是讽刺,“痴情?倒不及殿下三分……一番筹谋落空的滋味不好受吧?”他说完,喉咙溢出一阵压抑的笑声,“你改变主意不想杀我的时候,当真是天下第一的痴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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